秋日的阳光,本该是温暖而明亮的,但照射在太原府高耸的城门楼上时,却仿佛失去了所有温度,只余下一片惨白和冰冷。
城门楼下,往日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通衢大道,此刻却异样地安静。
过往的行人商旅,不约而同地低着头,步履匆匆,仿佛地上有什么稀世珍宝,无人敢抬头向那城门上方望上一眼。
因为在那巍峨的城门楼雉堞之下,一根根临时加装的粗长木杆,如同狰狞的黑色荆棘,刺向苍穹。
每根木杆的顶端,都用铁链悬吊着一颗……经过特殊处理、已然发黑干瘪的人头!
数量之多,令人头皮发麻。
他们曾是这片土地上叱咤风云、富可敌国的存在——祁县乔家、太谷曹家、榆次常家、太谷渠家…那些在晋商清算风暴中被明正典刑的各大商号家主、核心掌柜,以及少数罪证确凿的旁支主脑。
他们的头颅,此刻被无情地悬挂于此,如同风干的果实,无声地诉说着背叛的终极代价。
面容早已模糊变形,唯有一些熟悉的轮廓和那极致痛苦与恐惧凝固后的表情,还能让某些胆大瞥见的人依稀辨认出他们生前的身份。
鸦雀在远处盘旋,发出刺耳的呱噪,却不敢轻易落下啄食。
风吹日晒雨淋,使得这些头颅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褐色,与朽木几乎无异。
“……天爷啊…”
一个刚从外地来的行脚商人,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瞬间如遭雷击,脸色煞白,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他腿一软,被旁边的同伴死死架住。
“莫看!快低头走!”
同伴声音发颤,死死压着他的脑袋,几乎是拖着他快速穿过城门洞,直到走出老远,才心有余悸地低声道:
“那就是…就是那些通敌的晋商头子…元帅下的令,挂满三个月…以儆效尤…”
那行脚商人兀自惊魂未定,呼吸急促:
“…通敌…诛九族还不够…还要…还要如此…”
“哼,还不够?”
同伴冷笑一声,眼中却带着恐惧,
“你是没见他们干的好事!粮食、铁器、大炮!哪一样不是资敌?哪一样不是用咱们边关将士的血染红的?挂在这风吹日晒,让所有人都看看当汉奸的下场,便宜他们了!”
类似的场景,并非只在太原上演。
大同、宣府、张家口、杀虎口、归化城…乃至更北方的军事重镇,一共十八座扼守南北通道、尤其是通往关外及蒙古方向的关键城池的城门楼上,都上演着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这些城池,曾是晋商势力最为庞大、与关外贸易往来最为频繁的节点。
如今,昔日繁华的商路似乎因恐惧而暂时凝滞,但这些悬挂在城门上的恐怖标志,却以一种无比残酷的方式,重新定义了这条通道的性质——它不再是黄金之路,而是悬着叛国者头颅的死亡之路!
效果是立竿见影且深入骨髓的。
任何一支商队,无论是北上的还是南下的,在接近这些城池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放缓速度,领队的掌柜和伙计们会下意识地整理货物,检查文书,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而谨慎。
当通过城门时,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败气味和头顶上方那无法忽视的、投下阴影的恐怖景象,如同最严厉的警告,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灵魂深处。
曾经私下里可能存在的、与关外残余势力勾连牟利的侥幸心理,在这些发黑的头颅面前,被彻底碾碎。
再也没有人敢拿自己的九族性命,去赌那微薄的、沾血的利润。
“看见没?那就是榜样!”
老成的镖师会压低声音,告诫新入行的年轻人,
“咱们走镖行商,求的是财,但更要记得自己是明人!有些钱,烫手!有些路,走错了就是万丈深渊,连累全家老小!”
无形的恐惧,化作了有形的枷锁,牢牢铐住了北方商道。
吴宸轩用这种最原始、最血腥也最有效的方式,向整个帝国,尤其是向那些可能心存侥幸的边陲地带,宣告着铁律的威严不容挑衅。
帝国的边界,第一次以如此狰狞的方式,清晰地刻印在了所有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