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西北风卷过晋中平原,带来的不仅是刺骨的寒意,更是一种无孔不入、令人窒息的恐惧。
这恐惧源自祁县乔家堡那场黎明时分的血腥清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引发的惊涛骇浪,正以惊人的速度席卷整个山西,撼动着这片号称“海内最富”之地的根基。
太原、平遥、太谷、祁县…所有因晋商而繁华喧嚣的城镇,此刻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往日常年洞开、迎接四方客商的各大商号、票号的门板,此刻被一块块死死封上。
鎏金的招牌依旧高悬,却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黯淡无光,仿佛也沾染了不祥的气息。
一些门缝深处,偶尔能窥见一双双惊惶窥探的眼睛,旋即又飞快地隐去。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听说了吗?乔家…乔家堡没了!男女老幼,一个没剩!吴大帅派的兵,说是…说是诛九族啊!”
“何止乔家!太谷曹家也被围了!我三舅姥爷家的邻居的表侄在曹家当差,昨夜冒死逃出来报的信!说是地窖里搜出了通敌的账本!”
“通敌?我的老天爷!和谁通敌?”
“还能有谁?关外的建虏残部!还有…还有罗刹毛子!卖过去的是粮食、铁器,甚至是大炮!”
“嘶…这…这不是自掘坟墓吗?怪不得大帅如此震怒…”
“快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现在谁家跟北边有过往来,谁家屁股底下都不干净!没看见那些平日里鼻孔朝天的东家掌柜,现在不是举家连夜逃跑,就是…”
谈话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恐惧。
的确,一夜之间,许多曾经声名显赫的晋商大族宅邸,已然人去楼空,只留下狼藉的庭院和紧闭的大门。
更有甚者,在一些深宅大院之内,清晨时分被家人发现,昔日里呼风唤雨的家主或掌柜,已用一根绳索,了结了自己和家族的耻辱与恐惧,悬梁自尽者,并非个例。
平遥古城,这座因票号汇通天下而富甲海内的城市,此刻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往日摩肩接踵、车水马龙的西大街,如今空旷得能听见风吹过旗杆的呜咽声。
两旁的票号、镖局、货栈大门紧锁,甚至连客栈、酒肆都关门歇业,生怕被那无形的恐怖波及。
唯有在县衙门口那面巨大的青砖告示墙前,稀稀拉拉地围着一些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百姓。
墙上,刚刚贴出的告示墨迹未干。
但没有人去细看那冗长的罪状阐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最下方那三个用朱砂写下、仿佛还在滴血的巨大楷字死死攫住。
诛九族!
那红色是如此刺眼,如此暴烈,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眼睛生疼,更烫得人心胆俱裂。
它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家族的灭亡,更是一条不容逾越、触之即死的铁律。
是悬在每一个曾经与关外有过哪怕一丝牵连的商贾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断头铡刀!
一个穿着旧绸衫、看样子像个小铺主的中年男人,看着那三个字,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旁边的人勉强扶住,喃喃道:“…完了…全完了…这生意…还怎么做…”
无人应答。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兔死狐悲的凄凉。
财富、权势、人脉,在帝国铁拳和冰冷的律法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冰雪。
晋商经营数百年的自信与骄傲,在这一刻,被那三个朱红大字击得粉碎。
恐惧并未止步于商贾阶层。
山西各级官府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忙碌。
官员们个个面色凝重,行色匆匆。
他们接到了来自北京和北境经略使行辕措辞极其严厉的公文,要求全力配合钦差(实为吴忠的黑冰台人员)清查所有与晋商,特别是与乔、曹等家有过大宗北向贸易往来的记录,无论官私。
往日里可能与这些巨贾称兄道弟、收受些“冰敬”“炭敬”的官员,此刻恨不得将自己彻底摘干净,查办起来甚至比钦差还要卖力,唯恐慢了一步,那“诛九族”的朱红大字下一个就刻上自己的名字。
整个山西,仿佛被一张无形却无比沉重的恐惧之网紧紧笼罩。
金钱流动停止了,商业活动冻结了,连人与人之间的交谈都压低了声音,充满了猜疑和警惕。
昔日的财富天堂,转眼间变成了人人自危的险地。
而这恐慌的源头,皆来自于北京紫禁城中,那位以铁血手腕重新定义叛国代价的大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