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汾水之畔。
时值深秋，北风已然凛冽，卷起枯黄的落叶和尘土，拍打在河堤上黑压压的人群身上。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与浑浊泛黄的汾河水融为一体，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
汾河岸边，一片开阔的滩涂地被大队顶盔贯甲、手持雪亮长刀的军士严密封锁起来。
警戒线外，是无数被驱赶而来、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山西商贾士绅。
他们来自太原、平遥、祁县、太谷…几乎晋地所有有头有脸的商户家主，都被‘请’到了这里。
无人说话，无人交谈，只有压抑的抽气声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以及那呼啸而过的风声。
滩涂中心，跪着黑压压一片人。
男女老幼，共计三百七十二口。
他们衣衫大多华贵，此刻却沾满了泥土和泪痕。
他们是祁县乔家的九族亲眷。
从白发苍苍、目光呆滞的老翁老妪，到尚在襁褓中、因寒冷和恐惧而啼哭不止的婴孩。
哭声、哀告声、绝望的啜泣声低低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背景音。
监斩台设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
监斩官，一位面如铁铸的兵部侍郎，展开一卷明黄色的绢布诏书，运足了中气，开始高声宣读。
声音在空旷的河滩上回荡，冰冷而无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祁县乔氏，世受国恩，本应忠君报国。然其利欲熏心，罔顾大义，自昭武元年起，暗通关外残敌并罗刹异族，私运粮秣军械，资敌叛国，罪证确凿…其行可诛，其心当戮！依《英烈祠铁律》，判：乔氏一门，主犯乔致庸等十七人，凌迟处死！余者三百五十五口，皆斩立决！家产尽数抄没，充作军资！钦此——！”
诏书读完，滩涂上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凄厉绝望的哭嚎和咒骂。
“冤枉啊！我们不知情啊！”
“吴宸轩！你不得好死！”
“孩子还小！求大人开恩，给孩子一条活路吧！”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哀求、哭喊、咒骂…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警戒线外的商贾们，许多人都闭上了眼睛，或低下头，不忍再看。
一些人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全靠身旁家仆搀扶。
监斩官对这一切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将诏书卷起，从签筒中抽出一支猩红的令箭，看了一眼不远处河堤上那个玄色的身影，得到默许后，手臂猛地挥下！
“行刑——！”
令箭落地。
“嗡——”一片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数百柄鬼头大刀被刽子手同时扬起，冰冷的刀锋在灰暗的天空下反射出森然寒光。
刀光落下！
并非整齐划一，却更加令人胆寒。
沉闷的利刃切入骨肉的噗嗤声、瞬间戛然而止的惨叫、喷溅的血液发出的嘶嘶声…瞬间取代了所有的哭嚎咒骂！
鲜血，大量的、滚烫的、猩红的血液，从数百个断裂的脖颈处喷涌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土地，汇聚成一条条细小的溪流，汩汩地流向不远处的汾河。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河水的土腥味和秋风的气息。
汾河水，原本浑浊的黄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染红、加深…靠近岸边的河水，已然变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如同开了锅的血池，翻滚着，扩散着。
河堤高处，吴宸轩身披玄色大氅，迎风而立，如同雕塑。
他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地望着下方那片修罗场，望着那不断扩大的血泊和逐渐沉寂下去的尸山，望着那被染红的半条汾水。
风吹动他的衣摆，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周身那股冻结一切的冰冷气息。
一名副将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脸色苍白地走近，声音有些发颤：
“…元帅…行刑已毕…是否…”
吴宸轩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血色的河面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副将感到彻骨的寒意：
“让下面那些看着的人，再走近些。让他们看清楚，闻清楚。”
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平遥、太谷来的，让他们…看仔细了。”
副将一个激灵，立刻躬身：
“末将遵命！”
命令传达下去。
军士们开始驱赶那些几乎瘫软的商贾士绅，强迫他们靠近那片依旧在流淌着鲜血的刑场。
有人当场呕吐起来，有人直接吓晕过去，更多的人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浓烈的血腥味和恐怖的视觉冲击，如同最沉重的铁锤，狠狠砸碎了他们心中所有的侥幸和权衡。
吴宸轩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那些魂飞魄散的商贾面孔。
“告诉他们，”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死神的低语，“这就是叛国的价钱。乔家付得起，不知你们…付不付得起？”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迈步走下河堤。
黑色的靴底，踏过被鲜血浸透的泥土，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暗红的印记。
汾水呜咽，血色漫延。
晋商的黄金时代，在这一天，被浓重的血污彻底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