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起细碎的砂砾,敲打着喀什噶尔城斑驳的黄土城墙。
这座不久前被西域都护府重新纳入帝国版图,位于帝国西陲的重镇,在冬日萧瑟中迎来了一支特殊的队伍——并非商旅,亦非大军,而是由翰林院编修柳文渊率领的“典籍使团”。
柳文渊身着青色官袍,风尘仆仆却难掩儒雅。他奉讨虏大元帅吴宸轩之命,携带着沉甸甸的典籍箱笼,跋涉数千里,抵达这片汉唐故地。箱中不仅有象征儒家正统的《论语》《孟子》,更有记录农桑水利、经世济民的《农政全书》《天工开物》节选译本。
“柳大人,拉失德首领已在‘巴扎’(集市)旁的‘迪万’(官署)等候。”
一名通晓汉语的前叶尔羌官员迎了上来,态度恭敬中带着些许不安。
如今叶尔羌故地已归帝国管辖,昔日的汗王权势不再。
“有劳引路。”
柳文渊颔首,目光扫过城内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和行人。
他深知元帅吴宸轩的深意:西域不仅是地理屏障,更是信息、技术与文化的十字路口。控制这里,意味着掌控通往更广阔世界的门户,同时斩断残清势力可能的西遁之路。
而此行更深层的使命,远不止于典籍交换。
官署内,曾经的拉失德,如今被帝国册封为喀什噶尔镇守使的阿卜杜拉·拉失德,正饶有兴致地翻阅着柳文渊呈上的《农政全书》彩绘图册,尤其是那些描绘水车、筒车等灌溉器械的页面。
他身边几位缠着头巾的学者则对《天工开物》中关于陶瓷烧造、金属冶炼的部分指指点点,低声讨论。
“元帅欲以汉家典籍,换我西域故纸?”拉失德放下图册,目光中带着试探。
“非止交换,更在交流。”柳文渊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元帅有言,学问无分疆域,智慧当为天下共享。昔日叶尔羌汗国所藏波斯典籍,多涉天文历算、几何物理,乃前贤智慧结晶;回鹘文献,亦记载西域山川地理、物产风俗,于我朝经略西北大有裨益。此乃互惠之举。”
拉失德沉吟片刻。吴宸轩的铁血威名早已随商路传至西域,其人对异族毫不留情的手段令人心悸。
但眼前这些精美的典籍图册,展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令人向往的文明高度。
他最终点头:“可。我愿以宫廷所藏波斯文《几何原本》《星辰运行论》抄本,及回鹘文《西域水法》《吐鲁番风物志》相赠。”
交换仪式庄重而顺利。
柳文渊心中石头落地,随即提出吴宸轩计划的第二步:“元帅为长久计,欲在喀什噶尔设立‘译书馆’,延请喀什葛尔城中精通波斯、回鹘文字之饱学之士,与我汉人学者共处一馆,将彼此典籍精华互译成文。此馆不涉宗教,唯求真知。”
“不涉宗教?”拉失德眉头微蹙,这是个敏感话题。
“正是。”柳文渊点点头,斩钉截铁道:“译书馆只译天文、地理、算学、农工、医药、史地等实用之学。凡涉及教义传播者,一律拒之门外。元帅有严令,文化交流,绝不可滋生异端邪说,扰乱民心。”
这便是吴宸轩去宗教化策略的核心——取其精华(科技文化),去其糟粕(宗教影响),确保思想领域的纯粹。
拉失德权衡利弊,他最终应允:“可。我愿提供场所,并遴选学者参与。”
柳文渊见时机成熟,话锋一转,语气虽缓,分量却重:“此外,元帅还有一言,望首领细思。如今叶尔羌汗国既归王化,当行华夏正朔,遵帝国法度。城中寺庙林立,教权过盛,恐非长治久安之道。元帅之意,当渐废其教,导民向儒,以正本源。此乃安疆固土之根本,亦是尔等荣辱所系。”
拉失德闻言,脸色微变。
他深知此言背后的分量——这已不是文化交流,而是彻底的文化更迭。
但在帝国兵威之下,他别无选择,只得躬身道:“谨遵元帅钧令……我这个做臣子的,定当竭力劝导部众,顺应王化。”
柳文渊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越过官署的窗棂,望向远处高耸的寺庙穹顶。
他知道,去宗教化道阻且长,此刻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在叶尔羌汗国东部的哈密绿洲。
哈密忠顺王后裔额贝都拉,这位在吴宸轩大军压境时率先归附的实权人物,此刻正召集部族长老议事。
“诸位长者,”
额贝都拉环视众人,语气坚定。
“大元帅吴宸轩殿下颁下新政:凡大明实控之地,推行‘去宗教化’。”
“非是禁绝信仰,而是政教分离!”
“今后,地方治理、司法诉讼、赋税征收、兵役征调,皆由朝廷委派流官及我等世俗首领依《大明律》与地方习俗办理。”
“伊玛目、阿訇等宗教人士,不得干预政务、司法,只可主持宗教仪式、宣讲道德。”
此言一出,厅内哗然。
几位白发苍苍的长老面露忧色:“额贝都拉,此乃动摇根基啊!千百年来,教法即是生活,岂能骤然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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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基?”
额贝都拉提高了声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真正的根基是族人的生路!”
“看看东边,吴元帅的铁骑踏平了盛京,满洲人几近绝种!”
“他允许我们保留信仰,已是天大恩典。”
“这‘去宗教化’,是让我们像汉人一样,把世俗的事务交给世俗的官府和首领。”
“这是融入大明,保全部族的唯一出路!”
“我,额贝都拉,带头响应元帅新政!”
“有异议者,可自行离开哈密,去寻那准噶尔或残清!”
他强硬的表态和提及吴宸轩的雷霆手段,让骚动平息下来。
额贝都拉心中清楚,自己已与吴宸轩牢牢绑定。
率先响应“去宗教化”,既是对强权的服从,也是在新的权力格局中为自己和部族争取更大生存空间和话语权的投名状。
译书馆在喀什噶尔迅速挂牌成立。
汉人学者与西域文人济济一堂,气氛初时有些隔阂,但很快便被共同探求知识的热情冲淡。
柳文渊亲自坐镇,监督翻译方向。
当一位叶尔羌老学者试图在翻译《星辰运行论》时加入一些宗教性的宇宙观阐释时,立刻被柳文渊温和而坚决地制止:“先生,元帅有令,译书馆只求真知,唯重实证。此等玄思,不在翻译之列。”
不久后,一位精通回鹘历法的学者因推算日食月食精准异常,名声传至京师。
吴宸轩闻讯,直接下令:“召其入钦天监,授博士职,参与修订《昭武历法》。”
此令一出,不仅让这位学者感激涕零,更在译书馆内引起轰动。
它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号:只要你有真才实学,且不涉异端,无论出身何处,皆可在新朝获得重用和尊荣。
交流的成果不仅限于典籍。
拉失德为表忠心,特意赠送了一套精美的“胡旋舞图谱”和详尽的“葡萄酿酒秘术”。
柳文渊命人精心整理,绘制成图文并茂的册子,连同第一批翻译出的《几何原本》(阿拉伯文版)节选、《西域水法》摘要等,由快马火速送往北京。
紫禁城,武英殿偏殿。
吴宸轩放下柳文渊的奏报和厚厚的几卷译稿、图册,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满意。
他拿起那本装帧精美的《胡旋舞图谱》,随手翻了几页,舞姿奔放热烈,充满异域风情。
他将其递给侍立一旁的方光琛:“送入内廷,供乐舞司研习。告诉她们,取其形神,去其靡靡,可编入庆典乐舞,显我大明海纳百川之气度。”
至于《葡萄酿酒秘术》,他略一沉吟:“交予工部格物院,着人试验。若酿出佳酿,或可为朝廷增一财源。”
“元帅高明。”
方光琛接过图谱,深以为然。
“西域之行,开凿知识之源,又行‘去宗教化’之策,潜移默化,其利深远。”
“额贝都拉带头响应,更是意外之喜,可为西北诸部表率。”
“还不够。”
吴宸轩目光投向殿外西陲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
“译书馆是第一步,让他们的子弟入京师太学,学习汉家经典、经世之学,才是根本。”
“还有那准噶尔…噶尔丹的使者,最近在吐鲁番一带活动频繁吧?”
“吴忠已有密报。”
方光琛低声道。
“噶尔丹野心勃勃,觊觎商路,欲联残清、罗刹,不可不防。”
“哼,跳梁小丑。”
吴宸轩冷哼一声。
“待江南工坊、北方军备就绪,西域…迟早要彻底拿回来。”
“告诉柳文渊,译书馆要快,要精!有用的东西,一件不落,都给孤搬回来!”
冰冷的语调中,是对知识赤裸裸的攫取欲和对西域未来的绝对掌控意志。
喀什噶尔的译书馆内,灯火常常彻夜不熄。
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字在学者的笔尖流淌、碰撞、交融,古老的智慧跨越千山万水,在吴宸轩铁腕构建的“去宗教化”框架下,开始为这个浴火重生的庞大帝国注入新的养分。
而额贝都拉在哈密的“去宗教化”实践,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其涟漪正悄然向更广阔的西域腹地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