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闽江口,马尾。
海风带着特有的咸腥扑面而来,涛声阵阵。
曾经的靖南王王府,灰墙黛瓦,气势俨然。
大门前,一块巨大的青石匾额上,刻着几个遒劲的大字——华夏水师大学堂。
这里,便是吴宸轩为打造一支真正能纵横四海的新式水师,而设立的人才摇篮。
学堂校场上,两百名年龄在十五至二十岁之间的青年,身着统一的靛蓝色水师学员制服,挺立如松。
他们中有沿海渔民子弟,水性娴熟;有破落书香门第的后生,通晓文墨;也有少数军中低级军官子弟,志向远大。
此刻,他们正接受着学堂总教习——原郑成功麾下骁将,以精通海战着称的老将林贤的训话。
林贤年过六旬,须发皆白,但腰杆挺直,声若洪钟:“…尔等记住!水师,乃国之干城!海上争锋,非比陆战!风向、潮汐、暗礁、敌舰,瞬息万变!一念之差,便是船毁人亡,葬身鱼腹!入此学堂,便需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怕死的、晕船的、吃不得苦的,趁早滚蛋!”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略带紧张的面孔:“学堂学制三年!课程有四:一曰航海术!观星辨位,测水深浅,识海图,懂天象!二曰炮术!装填瞄准,测距校射,懂炮性,知毁伤!三曰战船修造!识船体结构,懂帆索维护,晓轮机(指当时的风帆索具系统)运转!四曰海图绘制与战术推演!这四条,缺一不可!每月有‘月考’,成绩张榜公示!炮术射击,命中率不足六成者,罚抄《炮术要诀》十遍!连续三次不合格者——”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卷铺盖滚蛋!水师,不养废物!”
训话完毕,紧张的学业正式开始。
理论课堂内,通晓荷兰语的译员,正逐句讲解着由林贤主持翻译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航海手册》《海员镜》中关于季风规律、六分仪(简易象限仪)使用、海图标识的章节。
学员们聚精会神,在特制的沙盘和海图上标记、演算。
炮术场上,则是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
学员们分成小组,在教官的严厉呵斥下,操作着固定在陆地上的仿制舰炮(比例略小)。
装填火药包、炮弹、压实、瞄准、点火…动作必须干净利落,配合默契。
“甲组!装填慢了五息!全体俯卧撑三十个!”
“乙组!偏左三度!没吃饭吗?重来!”
汗水浸透了学员们的衣衫,硝烟熏黑了脸庞。
实弹射击时,远处海面上漂浮的靶船被炮弹激起巨大的水柱,命中与否,直接关系到本月的考评和那可怕的抄写惩罚。
最残酷的考验,莫过于随舰实习。
学堂拥有的几艘改装过的旧式战船和两艘新下水的“训练舰”,定期载着学员们驶出闽江口,进入波涛汹涌的外海。
颠簸的甲板、无休止的晕眩、苦涩的海水、繁重的帆缆操作、以及模拟接敌时的紧张氛围,成为了最好的试金石。
“呕…”一个面色惨白的学员趴在船舷边,吐得天昏地暗,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旁边站着冷面教官。
“姓名!”
“王…王水生…”
“哼!叫水生还晕船?记录:丙字班王水生,晕船反应剧烈,无法操作!首次警告!”
另一边,在一次模拟接舷战的演练中,面对挥舞着包布木刀、凶神恶煞般扑来的由老兵扮演假想敌,几名学员吓得腿软,动作变形,甚至有人下意识后退。
“废物!临阵怯战!水师之耻!”林贤亲自督训,怒不可遏,“记下名字!回学堂后,操练加倍!若下次再犯,直接除名!”
严苛的淘汰机制毫不留情地运转着。
一年下来,首批两百名学员中,有三十人因严重晕船无法适应、或炮术始终不精、或在模拟实战中表现怯懦而被无情淘汰。
留下的,则如同被反复锻打的精铁,眼神日益坚毅,动作愈发干练。
三年时光转瞬即逝。
毕业大考在真正的战船上进行。
航海定位、复杂海况下的操帆、实弹炮击移动靶船、模拟损管堵漏…每一项都接近实战要求。
最终,一百六十余名学员成功毕业。
盛大的毕业典礼上,水师总督郑经代表大元帅吴宸轩亲临训勉。
“尔等学成,乃水师之新血,国家之栋梁!”郑经声如洪钟,“朝廷授尔等‘水师试百户’衔!望尔等勿忘学堂严训,精进不休!他日驰骋海上,扬我大明国威!”
毕业生们被迅速分配至陈泽统领的各大水师舰队。
十五名最优异者,直接担任新式炮舰的实习舰长或大副;五十名炮术精湛者,充实到各舰炮位担任炮长或教官;其余则担任航海、帆缆、修造等专业军官。
站在崭新的“定远”级炮舰“靖海号”的甲板上,新任实习舰长、年仅十九岁的陈海生,抚摸着冰凉的舰炮,望着无垠的大海,心潮澎湃。
身为一个渔民之子,陈海生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成为一名帝国水师的舰长。
他想起林总教习的怒吼,想起晕船呕吐的煎熬,想起深夜苦读海图的灯火,更想起大元帅“驰骋万里海疆”的期许。
福州水师学堂严格的熔炉,锻造出了一批批懂得驾驭风浪、操作火炮、维修战舰、绘制海图的专业军官。
帝国水师的筋骨,正在这系统化的人才培养中,一点点变得强壮。
一支真正能走向深蓝的力量,其指挥体系的基石,已然在闽江之畔的马尾,悄然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