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东北的群山,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露出一种苍凉硬朗的线条。
寒风呼啸着掠过裸露的岩壁和稀疏的灌木,卷起阵阵尘土。
在这片看似贫瘠荒凉的山峦深处,却蕴藏着令朝廷瞩目的财富——铜矿。
巨大的“大明矿务总局东川分局”木牌钉在刚建成的营寨大门上,汉军旗士兵持着火铳在四周高处的哨塔上警戒,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下方蜿蜒的山路和远处莽莽的原始森林。
营地内,景象堪称触目惊心。
上千名衣衫褴褛、手脚戴着沉重镣铐的满洲俘虏,在皮鞭和呵斥声中,如同蝼蚁般在巨大的矿坑边缘劳作。
他们用简陋的铁镐、铁钎,艰难地敲打着坚硬的矿石,叮叮当当的声响混杂着监工粗野的咒骂和偶尔响起的惨叫声,构成了一幅残酷的图景。
王疤瘌,这个曾经在大同煤矿因手段狠辣而着称的监工头目,此刻穿着崭新的官服,腆着肚子,拎着浸过盐水的皮鞭,在矿坑边缘来回巡视,脸上带着残忍的快意。
他忠实地执行着吴宸轩“物尽其用”的铁律——高强度劳作、饥饿、虐待,死亡在这里是常态而非意外。
营地角落,堆积着来不及掩埋的尸体,引来成群的乌鸦。
“方阁老钧令:铜乃铸币、铸炮之基,东川铜矿,关乎国本!限期三月,产量翻倍!”
新任矿务督办,原兵部侍郎胡国柱,裹着厚厚的裘皮,站在临时搭建的望台上,对着身边几位愁眉苦脸的本地官员和几个穿着体面、显然是承包矿场的商人沉声说道。
他奉吴宸轩和方光琛之命,从复杂的蒙古部落调解中抽身,火速赶来督管这处新开发的战略要地。
寒风将他呼出的白气瞬间吹散,他的声音却清晰而冰冷,不容置疑。
“大人!此地山高路险,运粮艰难。矿工……损耗又大,人手实在不足啊!而且,这矿脉走向复杂,老矿洞多已坍塌渗水,新开的几个点,出矿品位也不甚理想……”
他看了一眼矿坑下如同牲口般劳作的满洲苦役,没敢说这些人根本撑不了多久。
“人手不足?”
胡国柱冷哼一声,指向矿坑,“这些‘矿奴’死光了,就去抓!关外、山里的野人女真、鄂伦春,还有那些不听话的土司寨子里的丁壮,都是现成的劳力!元帅有令,凡阻挠矿务者,皆为敌寇,格杀勿论!至于矿脉……”
他目光转向旁边一个皮肤黝黑、眼神精明、穿着彝族服饰的中年汉子,“沙玛头人,你们世代居于此山,对地下的宝贝,总该比外人清楚些吧?”
被称作沙玛头人的彝族汉子连忙躬身,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回道:“回禀大人,小人部族确实知道几处祖辈传下的老矿点,只是……只是那里靠近‘神山’,按祖规,轻易不能动土,怕惊扰了山神,降下灾祸……”
他脸上露出敬畏和为难的神色。
“神山?”
胡国柱嘴角勾起一丝讥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山川河流,皆归朝廷统御!何来不能动土之说?”
他语气陡然转厉,“沙玛头人,元帅恩典,许你部族参与矿场采办、运输,已是天大的恩赐!莫要不知进退!限你五日之内,带路找出富矿脉,否则……”
他没说下去,但眼中的威胁之意让沙玛头人浑身一颤。
“是……是,小人遵命!”
沙玛头人额头冒汗,连忙应下。
他知道这位朝廷钦差的手段,更知道那位远在金陵的吴大元帅的冷酷。
部族的存续,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就在这时,矿坑深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凄厉的惨叫。
只见一处新开挖的矿洞顶部发生了小规模坍塌,几块巨大的岩石滚落,瞬间将下方七八名正在劳作的满洲苦役砸倒掩埋,鲜血从石缝中汩汩渗出。
周围的苦役惊恐地尖叫着后退,监工的鞭子立刻如雨点般落下,强迫他们继续靠近危险区域清理。
“废物!都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挖开!耽误了时辰,你们谁都别想吃饭!”
王疤瘌气急败坏地冲过去吼道。
胡国柱眉头紧锁地看着下面的混乱和血腥,脸上并无多少怜悯,只有深深的不耐。
他转身对随行的幕僚低声吩咐:“记录:矿洞坍塌,压毙矿奴九名。着令监工加强巡视,凡遇地质疏松处,需以木架支撑。再调拨一批硬木来。”
他的语气像是在处理损坏的工具。
“另外,传令给胡国相(胡国柱麾下将领,平西王府旧部,同时也是胡国柱胞弟),让他从陕西‘回务协理’营里,再调五百精壮‘助役’过来,要快!告诉胡国相,这些人到了这里,就是矿务局的‘矿奴’,死活不论,只看产出!”
幕僚凛然应诺,飞快记录。
胡国柱的目光再次投向连绵的群山,寒风卷起他的袍角。
铜!
源源不断的铜!
这是铸造成千上万枚“大明通宝”的基础,是铸造红衣大炮、燧发枪的关键!
为了这个目标,死多少人,流多少血,付出什么代价,在吴宸轩和他这些执行者的眼中,都是值得的。
西南的群山,在冰冷的镐声与绝望的哀嚎中,正被强行撬开,成为支撑那个铁血新朝崛起的冰冷基石。
沙玛头人望着坍塌的矿洞和胡国柱冷酷的侧脸,心中那点对神山的敬畏,在生存和强权的压迫下,正一点点瓦解。
他默默转身,准备去召集族中最熟悉山路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