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峪关以西，春风裹挟着细碎的沙砾，拍打着斑驳的城墙。
关内，是日渐稳固的大明疆域。
关外，则是广袤神秘、城邦林立的西域。
这条古老的丝绸之路，既是财富之路，也是风险莫测的征途。
此刻，在嘉峪关内一处不起眼的驿馆后院，一场关乎未来西域经略的秘密会晤正在进行。
房间内陈设简单，光线有些昏暗。
吴宸轩并未亲临，代表他的是方光琛和暗卫首领吴忠。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三个风尘仆仆、装扮各异的人。
一位是面容沧桑、眼神精明的老行商，名叫马福通，常年往来于肃州（酒泉）与哈密之间。
一位是身材矮壮、沉默寡言的驼队护卫头领，绰号“石砣”。
还有一位，竟是位穿着半旧僧袍，神态平和的喇嘛，法名桑吉，来自哈密附近的一座小寺庙。
“三位辛苦了。”方光琛拱手，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大元帅心系西域商路畅通与边陲安宁，然鞭长莫及，耳目难周。此番召见，便是希望借三位之力，为朝廷，也为往来商旅，在西域扎下几双‘眼睛’和‘耳朵’。”
吴忠没有说话，只是将三份薄薄的卷宗轻轻推到三人面前，里面是他们各自详细的背景资料以及暗卫早已掌握的一些西域信息片段。
这无声的举动，带着巨大的威慑力，让三人都心中一凛，明白自己早已在朝廷的注视之下。
“马掌柜，”方光琛看向老行商，“你商路熟络，人脉通达。朝廷需要你在哈密、吐鲁番、乃至更远的亦力把里（伊犁）等大城，以行商身份为掩护，建立固定的落脚点。可以是客栈的一角，可以是相熟商家的后院。你的任务有三：其一，留意各城邦王公贵族的动向，有无更迭、内斗或对外结盟的迹象！其二，观察驻军调动、城防修缮情况！其三，留意过往商队中，有无身份可疑、携带非常规货物，如大量兵器、违禁舆图之人。消息不必事无巨细，但遇重大变故或潜在威胁，必须第一时间通过我们约定的渠道传递回来。”
他递过去一枚看似普通的和田玉扳指，“此物内有玄机，内有密写药水与显影粉。紧急时，可用药水在普通布帛上书写，收信人用显影粉即可显现。”
马福通深吸一口气，郑重接过扳指，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风险巨大，但回报同样诱人！
朝廷承诺，其商队将获得优先通关、降低税赋的便利，甚至可能获得官营贸易的份额。
“小人明白！定为朝廷看好西域门户！”
“石砣兄弟，”方光琛转向护卫头领，“你的驼队行走于绿洲之间，路途险恶，消息传递不便。朝廷需要你成为移动的‘烽燧’。”
他展开一幅粗略的西域地图，指着上面几个关键的绿洲和水源地，“在这些地方，我们会秘密埋设一种特殊处理过的石块或木桩作为信标，刻有只有你识得的暗记。你每到一处，留意有无信标。若有，则按信标指示，取走或放下情报囊。同时，你需留意沿途部落的动向，有无异常聚集、仇杀或对外部势力的依附倾向，尤其是靠近我边境的部落。你的情报，同样关乎商队和你兄弟们的性命。”
石砣重重地点了下头，闷声道：“懂！俺的驼铃，就是给朝廷报平安的！路不平，铃铛就不响！”
最后，方光琛的目光落在桑吉喇嘛身上，语气多了几分尊重：“桑吉上师，佛法无边，普度众生，亦当护佑一方安宁。西域诸多部落如今虽多已不再信奉佛法，改信他教！然依旧有不少佛寺存留，信众广布，消息流转自有其道。朝廷希望上师能以弘法为名，往来于各城邦寺庙之间。留意当地僧侣对中原朝廷的态度，观察有无外部势力，如北方的罗刹人或西面势力试图通过宗教渗透、挑拨。同时…”
方光琛的声音压低了些，“上师精通梵文、回鹘文，若有机会，留意各城邦官方文书、告示的抄录副本，或许能从中窥见其政令动向。”
桑吉喇嘛双手合十，平静地道：“阿弥陀佛。佛门清净地，本不该涉足尘世纷争。然，战端一起，生灵涂炭，非我佛所愿。贫僧愿尽绵薄之力，助朝廷洞悉西域，化干戈于未萌，保商路之畅通，亦是为西域众生求一份安宁。”
他接受了一份特殊的经卷，里面夹层可用于密写情报。
“三位身份各异，互不知晓彼此任务细节，此为安全之要。”吴忠终于开口，声音冰冷，“传递消息，务必隐秘。使用密语，如以‘茶叶’代指军队，‘瓷器’代指城防，‘马匹’代指王公等，避免明文。嘉峪关内设有‘货栈’，表面经营皮毛药材，实为情报汇集点。马掌柜的商队、石砣的驼队、桑吉上师的随行弟子，皆可将情报囊投入货栈特定的‘废料桶’内，自有人处理。遇万分紧急，可持此令牌求见嘉峪关守将，他认得此令。”
说罢，方光琛将三枚小巧的铁牌，刻有不同暗记的令牌分别交予三人手中。
“此外，”方光琛补充道，“朝廷会陆续派遣少量精通西域语言、熟悉地理的‘夜不收’，伪装成流民、工匠或行脚僧，深入西域腹地。他们或会与三位有所接触，接头暗语为：‘西边的风沙大吗？’答：‘东来的驼铃能压住。’切记，非此暗语，勿信勿言！”
部署完毕，三人带着沉甸甸的任务和特殊的信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驿馆，如同水滴融入戈壁，消失在通往西域的漫漫黄沙之中。
一张由行商、驼夫、僧侣以及精锐暗探共同编织的、无形而缜密的西域情报网络，就此悄然铺开。
嘉峪关的城楼上，吴忠望着西沉的落日和苍茫的戈壁，眼神幽深。
帝国的目光，已越过雄关，投向了那片数千年来本就属于华夏的广袤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