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峪关外,朔风如刀。
无垠的瀚海戈壁在骄阳下蒸腾着扭曲的热浪,远处的地平线模糊在滚动的沙尘之中。
一支规模不大却异常显眼的队伍,如同沙漠中的孤舟,正艰难地跋涉在早已被风沙掩埋大半的古道残迹上。
沉重的驼铃随着骆驼的步伐发出单调而悠长的“叮当”声,在死寂的旷野中传出很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韵律。
为首一人,年约四旬,面容被风沙刻画出刚毅的线条,古铜色的皮肤皴裂,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沙丘和风蚀岩柱。
他便是这支西行商队的领队,被吴宸轩亲自点将的前军斥候营校尉郑怀安。
此刻他脱去了军服,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西域商人常穿的靛蓝色缠头长袍,腰间却依旧挎着他那柄用布条仔细缠绕了刀柄的雁翎刀。
“郑头儿,这鬼地方,连根草毛都见不着,真有你说的那些…城邦?”
郑怀安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片被热浪扭曲的天空,沉声道。
“过了这片‘黑戈壁’,再向西北行十日,便是哈密卫故地。再往西,有吐鲁番的葡萄绿洲,有亦力把里(伊犁)的草原…更远,还有撒马尔罕的金色城池…老祖宗张骞、班超走过的路,骨头都化成灰了,路还在!”
“大元帅要的,不是金银财宝,是这条路!是这条路那头的人心!”
他拍了拍骆驼背上捆扎严实的货箱。
货箱里,是精心挑选的江南顶级丝绸、景德镇薄胎瓷、福建漆器、还有少量作为硬通货的茶叶。
这些,都是叩开西域城邦大门的“砖石”。
随行的,除了郑怀安亲自挑选的三十名精悍护卫,所有人皆着便装,暗藏短弩、燧发短铳,还有三名精通西域诸语的译官,以及两位“格物院”派出的画师兼地理记录员。
他们的使命,是重新丈量这条被战乱和时光尘封的丝路,记录沿途的山川地理、部落分布、城邦强弱、风土人情,为吴宸轩日后“收复西域,慑服诸胡”的宏图打下第一根楔子。
队伍在死寂中又行进了半日。
日头偏西,将人和驼的影子拉得老长。
前方出现一片由巨大风蚀岩柱构成的区域,怪石嶙峋,通道狭窄,是绝佳的伏击之地。
郑怀安勒住骆驼,右手不易察觉地按在了刀柄上,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
“停!”
他低喝一声。
整个队伍瞬间停下,护卫们看似随意地调整着位置,手已悄然探入袍内。
“呜……嗷……!”
一阵怪异的、如同狼嚎又似呼哨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两侧高耸的岩柱顶端响起!
紧接着,数十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岩石后、沙沟里跃出!
他们裹着肮脏的毛毡或兽皮,脸上涂抹着黑黄相间的油彩,手持弯刀、简陋的弓箭和套索,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从两侧居高临下地猛扑下来!
目标直指队伍中央那些看起来最值钱的货物!
“是马贼!沙蝎子!结圆阵!护住货物和文书!”
“砰!”
郑怀安爆喝一声,声如惊雷!
他猛地从袍内抽出早已上膛的燧发短铳,看也不看,对着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挥舞弯刀的狰狞身影,抬手就是一铳!
刺耳的铳声在狭窄的岩柱间爆响!
那人胸口炸开一团血花,惨叫着从岩石上栽落!
几乎在郑怀安枪响的同时,护卫们训练有素地收缩队形,将骆驼和重要物资围在中央。
他们不再掩饰,纷纷从袍内、货袋中抽出燧发短铳或强弩!
“放!”
“砰!砰!砰!”
“嗖!嗖!嗖!”
密集的铳声和弩矢破空声瞬间交织!
冲在前面的马贼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死亡之墙,瞬间倒下七八个!
铅弹和弩矢轻易撕裂了他们简陋的皮甲和血肉!
惨叫声、人体坠地的闷响和马贼惊怒的怪叫混杂在一起。
“汉狗有快铳!散开!冲进去!”
一个头领模样的独眼大汉用生硬的汉语嘶吼着,显然有些见识。
残余的马贼立刻分散,利用岩石掩护,从多个方向亡命地扑上来,试图近身混战。
“拔刀!近战队形!”
郑怀安丢掉打空的短铳,雁翎刀呛啷出鞘,雪亮的刀锋在夕阳下划过一道寒芒!
“杀!”
赵小栓等护卫齐声怒吼,长刀纷纷出鞘,结成紧密的小型战阵,迎向扑来的马贼。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郑怀安刀法狠辣精准,每一刀都直奔要害,瞬间劈翻两个冲到他面前的悍匪。
护卫们也是军中百战余生的悍卒,配合默契,虽人数略少,却丝毫不落下风。
一名身材高大的马贼头目,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砸开一名护卫的刀,狞笑着扑向被护在阵中、吓得脸色惨白的译官。
就在狼牙棒即将落下之际!
“噗嗤!”
一柄由工部新制,细长带着放血槽的三棱军刺,从侧后方无声无息地捅进了他的后心!
是随队的格物院画师之一!
这看似文弱的书生,眼中竟也闪过一丝狠厉,猛地将军刺拔出,带出一蓬滚烫的鲜血!
独眼头目眼见手下损失惨重,对方火力凶猛、近战也丝毫不怯,知道踢到了铁板。
他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残余的十几名马贼如同受惊的沙鼠,丢下同伴的尸体,狼狈不堪地钻入岩柱群深处,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战斗结束得很快。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地上躺着二十多具马贼的尸体和几匹倒毙的驮马。
商队这边,也有三名护卫受了轻伤,一人重伤。
郑怀安还刀入鞘,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凝重。
他走到一具马贼尸体旁,用刀尖挑开其破烂的皮袄,露出里面一个用粗糙皮绳系着的、刻着怪异蛇形图腾的骨牌。
“是黑山部的狼崽子…看来,这条路上,想啃我们一口的野狗不少。”
“画下来,记下特征。还有,检查他们的武器。”
他捡起骨牌,掂量了一下,丢给负责记录的画师。
“郑头儿,你看这个!”
赵小栓从一个马贼头目身上搜出一把短刀,刀身狭长,带着轻微的弧度,形制迥异于中原或西域常见的弯刀,刀柄上刻着一个双头鹰的徽记。
“罗刹刀?”
郑怀安瞳孔微缩。
虽然只是最低劣的货色,但这东西出现在戈壁马贼手中,绝非偶然。
他望向西北方,目光似乎要穿透无尽的黄沙。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早,把手伸过来了…”
夕阳的余晖将岩柱群染成一片血色。
驼铃声再次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重,碾过沙地上的血迹和尸体,继续顽强地向西而去。
郑怀安重新坐回驼背,将那把粗糙的罗刹短刀插在腰间最顺手的位置。
前方的路,注定更加凶险,但第一块绊脚石,已被他们用火与血踏碎。
丝路的尘封之门,正被枪炮与刀锋,强行撬开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