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西郊，神机营演武场。
深秋的天空高远湛蓝，几缕薄云被朔风扯成丝絮。
然而演武场上空，却被另一种肃杀凛冽的气息所笼罩。
巨大的校场经过重新平整夯筑，坚硬如铁。
场边，新竖起了一排排高达丈余，厚达数尺的标靶土墙，墙面上弹痕累累，昭示着这里刚刚经历过何等狂暴的洗礼。
校场中央，一万名火器营新军，如同钢铁浇铸的森林，肃然伫立。
他们身着统一制式的深灰色棉布军服，外套轻便的镶铁叶棉甲，头戴带护颈顿项的八瓣铁盔。
与数月前相比，最大的变化在于他们手中紧握的武器……不再是五花八门的鸟铳、三眼铳，而是制式统一、泛着冰冷金属幽光的新式燧发枪！
枪管更长、更直，枪托线条更符合人体，枪机部位取消了火绳，取而代之的是精巧的击发燧石装置。
李定国身披玄色大氅，按剑肃立在点将台上。
他面容冷峻，目光如电，缓缓扫视着下方这支出自他手、正在经历脱胎换骨般蜕变的新军。
扩编一万，装备新枪，这不仅仅是数字和武器的提升，更是吴宸轩铁血蓝图中，对绝对武力追求的具象化。
“第一团！预备……！”
校场东侧，三千名火铳手闻令而动。
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
装填火药、铅弹，用通条压实，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却又精准无误。
整个过程只闻金属与木料的摩擦撞击声，再无一丝杂音。
这就是数月地狱般严苛训练的成果……每一个动作都已被分解、固化到肌肉记忆之中。
“举枪……！”
“哗！”
三千支燧发枪瞬间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平指前方三百步外新筑的土墙标靶。
一片森然的死亡之林！
“放！”
“砰……！！！”
不是以往火绳枪那参差不齐、如同爆豆般的乱响，而是一声震耳欲聋、整齐划一、如同平地惊雷般的轰鸣！
仿佛整个大地都随之震颤！
浓密呛人的白烟瞬间从枪阵前方喷涌而出，形成一道厚重的烟墙。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三百步外的土墙标靶上，爆开一片密集的烟尘！
坚硬的夯土墙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碎石泥土飞溅，留下无数碗口大的深坑！
这个距离，这个威力，远超旧式火绳枪！
白烟尚未散尽。
“第二团！预备……！举枪……！放！”
“砰……！！！”
又是一声撼动云霄的齐射！
烟墙再起，土墙再遭重击！
“第三团！预备……！举枪……！放！”
“砰……！！！”
三声惊雷般的齐射，间隔短促，节奏分明！
白烟翻滚弥漫，几乎笼罩了小半个校场。
待硝烟被风吹散些许，只见那厚实的土墙标靶，正面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这恐怖的齐射火力，足以在战场上瞬间撕碎任何敢于正面冲锋的骑兵阵列！
观礼台上，吴宸轩端坐中央，面无表情。
他身后，一众兵部、工部大员和受邀观礼的军中宿将，则早已被这毁灭性的齐射惊得目瞪口呆，不少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脸色发白。
“禀大元帅！三段轮射演毕！请大帅检视靶墙！”
吴宸轩微微颔首，并未立刻去看那惨不忍睹的靶墙。
他的目光投向校场另一侧。
那里，数十名炮手正围绕着十几门新铸的，体型明显比旧式佛郎机炮更加轻便修长的火炮忙碌着。
这是格物院与保定火器工坊呕心沥血的另一项成果……轻便型野战炮。
炮身采用新式合金铸造，重量减轻三成，炮架更加灵活，射程却提升近五成。
“装填完毕！”
“目标！五百步外土丘！放！”
随着炮队指挥官令旗挥下。
“轰！轰！轰！轰！”
一连串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怒吼！
火光闪耀，炮口喷出长长的火舌！
十几枚实心铁球呼啸着撕裂空气，以肉眼可见的轨迹，狠狠砸向远处预设的土丘！
“轰隆隆……！”
地动山摇般的巨响！
土石冲天而起！
待烟尘稍散，只见那座土丘几乎被削平了顶部，留下数个巨大的弹坑！
“好！”
演武结束。
一万火器新军肃立如初，只有枪管炮身袅袅升起的青烟，证明着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并非幻觉。
吴宸轩缓缓起身，走到点将台边缘。
凛冽的秋风吹动他玄色大氅的下摆。
他目光扫过下方这支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寒光的钢铁雄师，沉声道：“此枪，此炮，乃格物院匠师心血，乃工坊工匠血汗，亦是我新朝国运所系！”
“利器在手，更需铁律在心！自即日起，凡火器营将士，务必严守《火器操典》、《军械管束》！枪炮即尔等性命！凡有懈怠操练、疏于养护、遗失损坏、甚或私藏火药军械者……斩立决！家眷连坐！”
冰冷无情的“斩立决”、“连坐”二字，让所有士兵心头一凛，握枪的手更紧了几分。
“火器之威，尔等亲见！”
“然，此威非为耀武扬威！乃为荡平天下不臣！乃为铸我汉家万世不移之铁壁江山！望尔等勤学苦练，不负此器，不负此身！他日疆场，以尔等手中之火，焚尽一切魑魅魍魉！”
“万胜！万胜！万胜！！！”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骤然爆发，声浪直冲云霄，震得远处树林落叶纷飞！
士兵们眼中燃烧着对力量的敬畏与对未来的狂热。
吴宸轩转身，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是长城，是关外，是尚未彻底臣服的广袤土地。
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映着下方钢铁的丛林和炮口未散的硝烟，仿佛已看到这支由铁与火淬炼出的洪流，以无可阻挡之势，碾碎前方一切障碍。
铁流所指，便是新朝的疆界。
他微微抬手，止住山呼。
偌大的演武场，只剩下秋风卷过铁甲枪管的呜咽，以及那尚未散尽的、刺鼻的硝烟味道，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