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
黄浦江下游,太古南栈码头。
江水是黑色的,象是一锅熬得太久发了馊的浓汤。
老吴觉得自己就象这汤里的一块烂肉,浮浮沉沉,
两个小时前,在吴淞江那艘乌篷船上的枪声、火光,还有林致远把他推下水时那双决绝的眼睛,此刻都化作了耳边嗡嗡作响的潮汐声。
他紧紧抱着那个油纸包。
那是命。不仅仅是林致远的命,也是他的命。
这里是黄浦江的回水湾,水流在这里打着旋儿。
老吴并不是什么水性极佳的好手,全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和那个作为浮木的油纸包,才勉强没有沉底。
他原本想游向英租界的码头,那是林先生交代的生路。可入水后他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黑夜里的江面,到处都是游弋的小舢板,分不清是不是青帮的水鬼在封锁江面。
他只能顺着潮水,像具浮尸一样往下游漂,尽可能地远离灯火通明却杀机四伏的水域。
“哗啦……”
一阵浪头打来,老吴呛了一大口水,肺部像着了火一样疼。他的手指已经冻得僵硬,几乎要扣不住那个油纸包了。
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那是连绵的栈桥和高耸的仓库。
不同于十六铺那边的混乱和肮脏,这里的码头竟亮着几盏明亮的瓦斯灯,将栈桥照得影影绰绰。
太古南栈。
老吴脑子里闪过这个名字。他依稀记得报纸上说过,这里最近换了主人,挂上了一面高高的旗子。
“救……救命……”
他试图喊叫,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嘶声。
此时,码头上正是早班开工的时候。
运粪工,通常是苏北籍的苦力,会推着满载“夜香”的独轮车汇聚到码头,
他们将这些城市的排泄物装上停靠在岸边的专用粪船,然后运往江南的农村作为肥料。
这是一条巨大的产业链,必须赶在天亮城市热闹起来之前完成装运。
挑着担子的小贩在码头边支起简易的炉灶。
这里的早餐不是给绅士吃的,而是给重体力劳动者补充热量的。
热气腾腾的大饼、饭团,以及最便宜的老虎脚爪或烂糊面,香味飘得到处都是。
周边(现在的静安、徐汇当时还是农田)的农民会挑着刚采摘的新鲜蔬菜,赶在天亮前通过码头附近的集市或直接供应给租界的菜场。
人力车开始陆续抵达,勤快的车夫会早在天亮前就在码头附近蹲点,等待第一批下船的旅客,或者是从通宵营业的鸦片烟馆、妓院出来的客人。
义兴劳工社的规矩也很严,早晨四点半就要出操、点卯、吃早饭。
工头老张正带着一帮兄弟在江边洗脸,凉水扑在脸上,激得人一激灵。
“张头!水里有个东西!”
一个眼尖的年轻苦力指着栈桥下的立柱,
“象是个人!”
老张把手里的毛巾一甩,眯着眼睛望去。
果然,在起伏的黑水里,一个人影正死死扒着满是藤壶的木桩,起起伏伏,眼看就要没气了。
“快!拿长杆子!下去两个水性好的!”
老张吼了一声。
义兴劳工社的兄弟们动作极快,并没有象以前那样还要讨价还价或者看热闹。
两个精壮的汉子扑通一声跳下水,几下就游到了老吴身边,一左一右架住他的骼膊,上面的人递下长竹杆,七手八脚地把人拖上了岸。
老吴躺在湿漉漉的栈桥上,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几十双眼睛盯着他。
“是只落水狗,看着不象道上的。”
老张蹲下身,拍了拍老吴惨白的脸,“喂,兄弟,哪条船上的?怎么漂到这儿来了?”
老吴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
他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只看到那一双双黝黑皲裂的小腿,还有那一面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
“我是……字林西报……探访员……”
老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老张的裤脚,“救我……我有……大新闻……”
话没说完,他的头一歪,彻底昏死了过去。
但他怀里的那个油纸包,却因为刚才的松手,咕噜噜滚到了一边。
老张捡起那个沉甸甸、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眉头皱成了川字。
字林西报?洋人的报馆?这可是稀客。
“张头,咋整?”旁边的苦力问,“这人看着不象好路数,身上还有伤。”
老张尤豫了一下。
按照以前的规矩,这种来路不明的人,要么扔回江里,要么搜刮干净了扔到乱葬岗。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是劳工社,是体面的码头工人了,有专门的地盘,领月例。
“先抬回去。”老张当机立断,“送到咱们的大通铺里,找社里的郎中给灌点姜汤。这东西……”
他掂了掂手里的油纸包,感觉里面象是厚厚的一叠纸。
“这东西我先收着,去找人定夺。都把嘴闭严实了,别出去瞎咧咧!”
……
早晨六点。
老吴被一阵整齐的号子声吵醒。
他猛地坐起身,一阵天旋地转,脑袋疼得象要裂开。
这不是阴暗潮湿的船舱,也不是巡捕房的牢房。
这是一间宽敞干燥的大屋子,阳光通过高处的窗户洒进来,还有股淡淡的草药味。
他身下垫着干爽的稻草席子,身上盖着一床虽然粗糙但洗得很干净的蓝布被子。
“醒了?”
一个端着药碗的老头走了过来,是社里的郎中。
老吴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随即脸色大变,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象疯了一样在身上乱摸。
“我的包!我的包呢!那个油纸包!”
老吴的声音凄厉,带着绝望的哭腔。
那里面是四川建昌铜矿的实地勘探笔记,是证明那里根本没有铜矿、只有一堆废石头的铁证!那是林致远用命换回来的!
“别嚎丧了。”
门口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
老吴抬头,看见一个身穿长衫,戴着瓜皮帽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两个眼神凶悍的护卫。
苏文手里拿着那个油纸包,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老吴。
“字林西报的人?”
苏文走过来,拉过一条长凳坐下,“我是致公堂上海分舵的白纸扇。
你的东西在这儿,没丢。不过你得告诉我,为什么青帮的人在外面象疯狗一样找你?”
老吴看见油纸包,魂才落回肚子里。
他尤豫半晌,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床上,向苏文磕头:
“苏先生!救命!这东西比命还重要!徐润……徐润要杀人灭口!
徐二爷主持的四川建昌铜矿的股票,
林先生已经被他们抓了,这东西要是落回他们手里,我也活不了!”
苏文的眼睛微微眯起。
徐润,青帮,股票,灭口。这几个词串在一起,结合这手写笔记里的铜矿详情,背后又是几万人的血汗钱。
“有点意思。”
苏文站起身,将油纸包夹在腋下,“你先歇着。既然到了致公堂的地盘,就算是那位二爷亲自来要人,也得先递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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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点。
法租界,一处隐秘的私宅地牢。
林致远被吊在房梁上,双脚离地半尺。他那件体面的西装早已成了布条,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顾三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那把从林致远手里夺来的柯尔特手枪,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林先生,是把好枪,美国货。”
顾三幽幽地说道,“可惜了,书生玩枪,就象娘们绣花,不够狠。你那两枪要是打准点,我现在已经是江里的一具浮尸了。”
林致远垂着头,血水顺着发梢滴在地板上。他已经疼得麻木了,但神智还清醒。
“呸。”
林致远吐出一口带牙的血沫,“顾三,你就是徐润养的一条狗。那矿是假的……你们心里清楚。骗了百万两银子,你们就不怕遭报应?”
“报应?”
顾三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林致远面前,用枪管挑起他的下巴,
“在这上海滩,银子就是天,权势就是报应。徐二爷能让这天变色,也能让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变成早市的肥肉。”
他猛地用枪柄砸在林致远的肋骨上。
“咔嚓。”
一声脆响,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林致远闷哼一声,浑身剧烈抽搐,但硬是一声没叫。
“嘴还挺硬。”顾三有些烦躁。
就在这时,大马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凑到顾三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三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紧接着转为铁青。
“太古南栈?致公堂?”
顾三猛地转头看向林致远,眼中杀机毕露,“好啊,原来那是你的接头人。怪不得拼了命也要把他送走。”
他一把揪住林致远的头发:“那个姓吴的,带着笔记漂到太古南栈去了。是那个独眼龙的地盘。”
“说清楚,是不是那个独眼龙早就设计好的!”
“说!”
林致远原本暗淡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他笑了,露出满嘴的血牙:“哈哈……天不绝我……徐润……徐润……哈哈哈哈哈…”
“笑个屁!”
顾三把林致远往后一推,“在上海滩,还没有青帮要不回来的人!”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地牢,对外面的手下吼道:“吹哨子!叫人!把人手全叫上!带上家伙!去太古南栈!”
“三爷,那可是洋人的地盘,还是致公堂的……”
“怕个卵!”
顾三红着眼,“徐二爷发话了,拿不回那本笔记,咱们都得脱层皮!就说洪门窝藏杀人犯,咱们是去捉拿凶手,替天行道!谁敢拦,就给我往死里打!”
……
上午九点。
太古南栈码头入口。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原本繁忙的码头此刻一片死寂,只有江风呼啸。
码头外的空地上,黑压压地聚集了上百号人。
青帮紧急调集的打手,他们虽然没敢明目张胆地拿长刀,但每个人手里都拎着棍棒,或者裹着麻布报纸的砍刀。
顾三站在最前面,身后是同样杀气腾腾的大马皮和几个心腹打手。
而在码头的栅栏门内,是一百多名义兴劳工社的苦力。
他们没有武器,手里只有干活用的扁担和搬运钩。
他们站得很直,排成了一道人墙,挡住了青帮的去路。
老张头站在最前面,手里握着一根粗大的楠竹杠子,那是平日里抬重货用的。
“顾三爷,”
老张头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这是太古洋行的装卸码头,也是致公堂的场子。您带着这么多人,拿着家伙,是想抢货还是想砸场子?”
“少他妈废话!”
顾三往前逼了一步,三角眼里透着凶光,“老张头,你个扛大包的苦哈哈,也配跟我说话?叫你们堂口大佬出来!”
“堂里的大爷忙着呢,没空见闲人。”老张头寸步不让。
“呸!上不了台面的狗种,爷爷跟你说话都脏了嘴!”
顾三指了指码头里面,“今早你们从江里捞上来一个人。那人是昨晚在吴淞江杀了人的江洋大盗!是我们青帮要抓的仇家!把他交出来,还有他身上的东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否则……”
顾三冷笑一声,身后的青帮打手齐刷刷地往前迈了一步,
“顾三爷,你说他是杀人犯就是杀人犯?”
老张头毫无惧色,“那人身上有伤,说是字林西报的探报。我们致公堂做事讲规矩,人已经送去救治了。想要人?拿巡捕房的公文来!拿道台衙门的驾帖来!光凭你空口白牙一张嘴,就象从我这儿带人走?做梦!”
“给脸不要脸!”
顾三耐心耗尽,他知道时间拖得越久,那本笔记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兄弟们!致公堂窝藏杀人犯,坏了江湖规矩!给我冲进去!把人抢出来!谁拦着就废了谁!”
“杀——!”
随着一声令下,青帮打手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向大门。
“顶住!”
老张头大吼一声,一百多名苦力齐声呐喊,用肩膀死死顶住栅栏门,手中的扁担和竹杆如雨点般向外乱戳。
“砰!砰!砰!”
斧头砍在木栅栏上,木屑横飞。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青帮人多势众,手里又是利器;义兴劳工社虽然团结,但毕竟是赤手空拳的工人。
很快,栅栏门被砍开了一个缺口。几个青帮打手冲了进来,手起刀落。
“啊!”
一名年轻苦力的骼膊被砍了一刀,鲜血直流。
“跟他们拼了!”
见血之后,苦力们的血性也被激发了出来。他们虽然不会武功,但力气大,两三个人抱团,用扁担猛砸,用搬运钩乱挥。
一时间,码头入口乱成了一锅粥。惨叫声、怒骂声、兵器碰撞声混成一片。
老张头被人一棍子打在额头上,鲜血糊住了眼睛,但他死战不退,依旧挥舞着楠竹杠子,把一个抡着砍刀的青帮混混扫了下去。
“给我打!往死里打!”
顾三站在后面指挥,“先把那排房子给我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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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易的栅栏已经被砍得支离破碎,
老张头的左眼皮被血糊住了,他随手抹了一把,黏糊糊的。
手里的楠竹杠子已经裂了纹,是刚才硬扛了青帮红棍的一记开山刀留下的。
“顶住!谁要是退了,以后就别在义兴社端饭碗,谁也别惦记那个月例钱!”
老张头嘶吼着,
他身后的苦力们,之前多半都是洪门的外围成员,无非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或者逃荒来的难民。
此刻,恐惧和愤怒在他们胸膛里交织。
他们不懂什么江湖道义,只知道那个躺在大通铺里的人是社团要保的,而眼前这帮拿着刀斧的流氓,是要砸了他们赖以生存的饭碗。
“这帮江北佬!欺人太甚!”
一个年轻的后生,操着一口生硬的闽南话,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铲煤用的铁锹,双腿因为紧张而在微微打颤,“干恁娘!真当我们是泥捏的?”
此时,栅栏外传来一阵更猛烈的撞击声。
“都给我滚开!”
随着一声暴喝,脆弱的木栅栏轰然倒塌。
尘土飞扬中,三十几个青帮打手跨过了残骸。
“乖乖隆地咚,老不死的,还真是一块硬骨头。”
领头的苏北壮汉,手里拎着一把带血的斧头,用浓重的江北话骂道,
“辣块妈妈,给脸不要脸!兄弟们,把这帮扛大包的腿都给我卸了!”
眼看双方就要展开最后的肉搏,一阵刺耳的警哨声突然从外围传来。
“嘘——!嘘——!”
尖锐的哨声划破了码头的喧嚣。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了一瞬。
“巡捕房!”有人惊呼。
只见不远处的煤渣路上,一队身穿制服、的巡捕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身材臃肿的华捕探长,姓刘,人称“刘麻子”。
老张头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这里毕竟是英商太古洋行的地盘,只要巡捕房插手,青帮就不敢造次。
“刘探长!”老张头大喊,“青帮持械行凶,还要硬闯洋人码头,您管不管!”
刘麻子停下脚步,离战场还有五十米远。他摘下大檐帽,扇了扇风,那一双绿豆眼在顾三和老张头之间扫了个来回。
顾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低语”了几句。顾三的手很自然地滑过刘麻子的袖口,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无声无息地落入了刘麻子的口袋。
刘麻子掂了掂分量,脸上原本紧绷的官威瞬间融化成了一堆褶子。
他咳嗽了一声,转过身,背对着码头大门,指着远处的黄浦江对身后的手下大声说道:
“那边!那边好象有人在走私烟土!都给我往那边查!这里……这就是苦力为了抢生意打群架,没出人命之前,咱们不便插手江湖恩怨。”
“刘探长!”老张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们手里可是拿着刀啊!”
“眼瞎了?”
刘麻子头也不回地骂道,“我怎么看那是切瓜的水果刀?老张,做人要识相。人家顾三说了,只要一个人。你们把人交了,不就太平了?”
说完,刘麻子带着那队巡捕,竟然真的走到一百米开外的柳树荫下,甚至有人从路边摊贩那里买了两块大饼,一边啃一边饶有兴致地往这边看,
这一幕,彻底击碎了义兴劳工社众人最后的幻想。
“入你老母!”
老张头怒极反笑,一口浓痰狠狠吐在地上,“好!好得很!”
顾三转过身,脸上的狰狞不再掩饰。
“给我杀进去!把那个姓吴的拖出来剁了!”
青帮的打手们发出一阵怪叫,如同饿虎扑食般冲向了只剩下几十个苦力坚守的防线。
这一次,没有了顾忌,刀斧是真的不加掩饰地招呼了。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刚才那个骂娘的福建后生,肩膀被一刀砍中,鲜血喷涌而出。他惨叫一声,捂着肩膀倒在地上。
“小林!”老张头红了眼,挥舞着楠竹杠子冲上去,一棍扫在一个青帮混混的膝盖上,骨裂声清淅可闻。
“我日你先人板板!”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人数、武器的悬殊实在太大。
义兴劳工社的防线正在迅速瓦解,青帮的人已经冲进了院子,眼看就要逼近关押老吴的大通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声震耳欲聋的汽笛声,突然在码头侧面的江面上炸响。
是太古洋行刚从英国利物浦开来的远洋货轮“格伦盖尔号”的离港汽笛。
但这声汽笛,不仅仅是离港的信号。
紧接着,是一阵整齐划一、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号子声,从码头的四面八方传来,
顾三愣住了。
正在砍杀的青帮打手们也停下了手里的刀。
码头的各个角落,堆煤场后、冒出了无数个黑压压的人影。
这是附近刚卸完货的码头工人。
他们齐刷刷地赶过来,每一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根长长的毛竹。
这是苦力常用的杠棒,平日里用来搭跳板、扛重货,
“边个敢动我哋劳工社慨兄弟?”
“扑街!欺负咱们没人是不是?”
另一个方向,一群操着潮州话的汉子也围了上来,他们手里的竹杆排得密密麻麻,象是一片移动的竹林。
顾三的脸色变了。
他虽然带了一百多号人,但在这种开阔地带,面对长长的竹杆,手里的短刀斧头根本近不了身。
“都在那儿愣着干什么!”
顾三强作镇定,厉声喝道,“不过是一群臭苦力!给我冲散他们!”
“冲?我看你怎么冲。”
随着工头阿七一声令下,三百多名苦力同时大吼:
“喝!”
几百根长竹杆瞬间放平,密密麻麻的竹杆不断前进,将那一号栈桥入口处的青帮众人团团围在中间。
“这……这是什么路数?”顾三身边的大马皮慌了,手里握着刀,却不知道该往哪砍。
“动手!捅落水!”
随着一声令下,
“嘿!——走!”
“嘿!——走!”
苦力们喊着整齐的号子,
青帮的打手们挥舞着砍刀,试图砍断竹杆。
“咔嚓!”
一根竹杆被砍断了。
但立刻有三根新的竹杆补了上来,狠狠地杵在那个打手的胸口、肚子、大腿上。
“哎哟!我滴个亲娘哎!”
有些青帮混混吓破了胆,转身想跑,但身后就是波涛汹涌的黄浦江。
“丢雷楼某!顶死这帮扑街!”
“干恁娘!送他们去喂鱼!”
竹林数组如同一堵移动的城墙,无情地将青帮的人往栈桥边缘推去。
顾三被逼得连连后退,远远看了一眼巡捕房的位置,抬手就是一枪。
“砰!”
子弹打中了一个苦力的肩膀,那人闷哼一声倒下。
但这声枪响,彻底点燃了劳工们的怒火。
“嘿!——起!”
十几名壮汉同时发力,“噗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
紧接着,是如下饺子般的落水声。
“噗通!”
“噗通!噗通!”
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青帮打手,此刻被长竹杆无情地捅下栈桥。
江面上,几十个脑袋在黑水里浮浮沉沉,象是一锅煮烂了的肉丸子。
站在远处看戏的刘麻子,手里的半块大饼掉在了地上。
“这……这帮苦力要造反啊?”刘麻子喃喃自语。
但他不敢动。
因为他看到,那些苦力在把人推下水后,并没有散去,而是齐刷刷地转过身,几百双赤红的眼睛,几百根滴着水和血的竹杆,正死死地盯着巡捕房的方向。
“兄弟们!有人欺负到咱们头上,咱们该怎么办?”
“打!”
“打!”
“打!”
百条嗓子齐声怒吼,声震云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