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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傲慢的远征(二)(1 / 1)

五月的上海,

《申报》报馆,

望平街上,报馆林立,但人们谈论的不再是朝廷动向,国际局势,而永远是股份。

自从轮船招商局和开平矿务局获利分红后,上海滩仿佛一夜之间中了邪。丝厂、矿局、保险公司的招牌如雨后春笋般挂起,茶楼酒肆里,连黄包车夫和梳佣都在议论着“长红”与“套利”。

报馆二楼,主笔沉以伯正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先生!先生!”

阿祥气喘吁吁地冲上楼,手里挥舞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稿纸,满脸通红,不知是热的还是激动的,

“不得了!金州矿的股价又涨了!就在刚才,大马路那边的茶会里,有人为了抢购股票,把茶桌都掀了!”

沉以伯皱了皱眉,接过阿祥的稿子。那上面记满了今日市面上的光怪陆离。

“这就是你要发的市井新闻?”沉以伯问。

“是啊先生,全上海都在疯这个!如果我们不接着报,销路要被隔壁《字林西报》抢光的。大家都想知道明天买什么能发财。”

沉以伯叹了口气。

大清的江山在摇晃,而这里的人们却在金沙堆上狂欢。

他提起笔,在阿祥的稿子上修改了几处措辞,将其定名为《沪上股金狂热记》。

“发排吧。”沉以伯说,“让世人看看这盛世下的癫狂。”

【附件一:1882年5月《申报》副刊·财经特稿】

【本馆特讯】 沪上通商以来,风气大开。

市井之间,怪现频出,不可不记。

所谓公司者,如雨后春笋,纷纷设立。或是开矿,或是缫丝,或是保险,名目繁多,不一而足。

更有甚者,仅凭一张招股章程,并无实业根基,亦能在大马路茶肆之中,聚集千百之众,争相认购。

昨日午后,某丝厂招股,观者如堵。无论士农工商,甚至妇孺老弱,皆倾其囊底之资,唯恐落于人后。问其公司作何营生?不知也;问其厂址何在?不知也。唯一念所系者,曰涨而已。

一张纸片,朝买夕卖,转手之间,获利倍蓰。于是人心浮动,废寝忘食。

茶寮之中,不谈国事,不叙家常,满耳皆是升跌、利息之声。

更有甚者,有无赖之徒,伪造票据,设立空壳公司,名为集资,实为敛财。一旦资囊既满,则卷款潜逃,致使愚民血本无归。

泰西之有股份,本为集众资以兴大业。

然今沪上之风,变为投机之赌局。

商贾如狂,百姓如痴。古语云:利令智昏。

今观沪上股潮,几近癫狂。夫物极必反,登高必跌。大厦将倾而争拾瓦砾,一旦风吹草动,千金散尽,悔之晚矣。以此忠告,望阅者猛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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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刚刚送去排字房,楼下的铁门突然被敲响。声音急促。

一名满身尘土的信差被领了上来。他是从码头直接跑来的,刚从刚靠岸的香港驶来的轮船下来。

“沉主笔,香港分局急电,加急快信。”

信差声音干哑,递过一个密封的油纸包,“船在海上遇了风浪,晚了两天,但消息……恐怕已经迟了。”

沉以伯拆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叠剪报和一封手写的急件。剪报来自香港的《循环日报》和越南西贡的法文报纸。

最上面的一行字。

“法夷炮轰河内,四月二十五日城陷,总督黄耀死节。”

沉以伯的手微微颤斗。他虽然早预料到法国人贪得无厌,吞并交趾支那(南圻)后必然北上,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阿祥!”沉以伯猛地喝道。

正准备下班去买股票的阿祥吓了一跳:“先生?”

“去排字房,把刚才那版股票的新闻撤到二版。头版头条,我要留给安南。”

“可是先生,大家都在看股票……”

“国将不国,何以此身为家!”

沉以伯猛地拍在桌子上,砚台里的墨汁溅了出来,

“安南若亡,下一个就是两广,就是云贵!法国人的军舰就在外海,你以为那股票还能值几两银子?”

报馆内一片死寂。

沉以伯坐回桌前,铺开一张大幅的纸。

窗外,外滩的钟声敲响了下午四点,正是热闹将熄,人们计算盈亏的时候。而在沉以伯的笔下,那是另一番血雨腥风。

他想起了几年前琉球被日本吞并时,朝廷的软弱。

想起了安南使臣在天津求援时的眼泪,想起了兰芳的惊天变局。

墨汁浓重地落在纸上,每一个字都象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呐喊。

他写得很快,笔锋带煞。这不仅是新闻,这是檄文。

《论法据安南河内府事》

【本馆特电】 惊悉南疆噩耗,据香港及西贡来电:光绪八年三月初八日(西历四月二十五日),法军统领李维业率兵船突袭越南河内。

炮火猛烈,城垣崩摧。河内督抚黄耀誓死守城,然寡不敌众,势不能支。

城破之时,黄公整冠束带,向北叩首,旋即自缢于武庙(关帝庙),以死殉国。河内全城,遂陷于法夷之手。

【时评全文】

呜呼!唇亡则齿寒,户破则堂危。

安南者,中国之藩篱也,数百年来,贡使络绎,守望相助。

今法夷无故兴兵,鲸吞蚕食,先据南圻,复图北境,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河内一失,则红河门户大开,法兵可顺流而上,直抵我云南、广西之边界。

夫法夷之在安南,非仅贪其土地物产也,实欲以此为跳板,窥伺中土。

异日若英国效尤,求逞志于缅甸,则欧洲两强国,毗邻于中朝之边省疆场,东西夹击,腹背受敌,中国岂能无事哉?

忆昔日本之灭琉球,初则废藩置县,继则掳其国王。彼时中国处事迟疑,迁延不决,不仅未发一兵一卒以救之,反欲以此博取局外之虚名。

结果琉球社稷遂墟,宗庙绝祀。

前车之复,后车之鉴。今日之安南,即昔日之琉球也!

独惜朝廷当轴诸公,犹在梦中。对于安南之求援,或推诿以其私通法人,或畏葸于边衅将开。

因循苟且,坐视不救。岂知安南早一日为法人所并,则中国早一日受法人之逼。

其不至于日本夷灭琉球,而始向诘问也几希矣!

黄耀一介书生,犹知死节,不甘受辱于异族。我堂堂天朝,岂无一策以制强邻?

今河内已失,法人气焰益张。若中国仍以局外自居,甚至如某些迂腐之论,谓弃越南可保边境安宁,则是割肉饲虎,虎愈肥而人愈危。

法人既得河内,必将进一步图谋北宁、山西等地,届时中国西南边陲,将无宁日。

故本馆大声疾呼:安南非安南之安南,乃中国安危之所系也!

救安南即所以自救。此时不争,更待何时?

望朝廷速发雷霆之兵,饬令滇桂督抚,严阵以待,并遣舟师南下。

不仅要保全藩属之社稷,更要立中国在万国中之威信。

莫待金瓯尽缺,噬脐莫及!

天下兴亡,在此一举。以此特报,告慰忠魂,并警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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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

阿祥看着沉以伯写完最后一个字,“天下兴亡,在此一举”的字,墨迹拖得很长,象是一声长叹。

排字房的工人默默地接过了稿子。

他们虽然大多不识字,但看沉主笔的神色,也知道出大事了。

“先生,这篇发出去,上海的股票还会涨吗?”

阿祥小声问,手里还捏着那张本来要发的股票新闻稿。

沉以伯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黄浦江的晨雾中,几艘外国军舰的轮廓若隐若现。

“股票也许还会涨,阿祥。”

沉以伯的声音很疲惫,“人们总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但你记住,如果炮弹落到十六铺码头,所有的股票都只是一张废纸。今天我们印的不是新闻,是给这个国家的警报。 听不听得进去,就看造化了。”

印刷机轰隆隆地转动起来。

………

《申报》随着报童的叫卖声洒遍了上海滩的大街小巷。

“卖报!卖报!法兰西攻陷河内!总督黄耀上吊啦!卖报!大家快看啊,安南要亡啦!”

而在同一条街的交易所门口,另一群人正挥舞着银票嘶吼:“买进!买进!开平煤矿又涨了!”

两个声音在望平街上空交织,又是新的一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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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隆宗门内,军机处直房。

口外的黄沙乘着风翻过城墙,细细密密地渗进隆宗门内的军机处直房,落在大案上,也落在堆积如山的匣子上。

徐敬修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捏着一块微湿的手巾,轻轻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作为军机章京,他的职责是处理这庞大帝国最机密的神经——来自全国各地的加急奏折与刚刚兴起的电报。

屋内静得只能听见风声,以及几位同僚翻动纸张的脆响。

一名杂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两广总督,八百里急奏。”

“法兵李威利突袭河内,城陷。安南总督黄耀,自缢殉国。”

徐敬修的目光在自缢二字上停留了片刻。

他记得黄耀这个名字。

就在几个月前,这位安南老臣还曾遣使向宗主国哭诉,乞求天朝垂怜。

而当时,从这间屋子里发出的上谕,用一种高高在上却又软弱无力的语调回复道:“务当妥为笼络,不可启衅。”

现在,黄耀死了。吊死在河内的武庙里。

徐敬修抬头环视四周。

领班军机大臣恭亲王奕?还没到,几位大臣正在内廷等着太后“叫起”(召见)。这间屋子里暂时只有他们这些章京。

“敬修兄,出什么事了?”对桌的人察觉到了异样。

徐敬修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电文递了过去。

他的脸瞬间涨红,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欺人太甚!这法夷是想吞并藩属,断我南大门!河内若丢,云南危矣!朝廷这回总该下决心开战了吧?”

徐敬修看着年轻人激愤的面孔,眼神中闪过一丝悲泯。

十年前,他也曾这样热血沸腾。但现在的他,心中只有一片冰冷。

开战?

徐敬修转过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张电文送进大内,在太后、亲王、疆臣和清流之间,激起的绝不是同仇敌忾的战意,而是一场更为复杂、更为阴暗的权力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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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一旦传出,京城的政治空气瞬间被点燃。

接下来的几天,军机处成了风暴的中心。

徐敬修每天都要经手无数份奏折,看着朝堂上的几派势力借着安南问题互相绞杀。

第一波攻势来自以清流自居的言官们。

徐敬修在案头展开了张佩纶的折子。这位被誉为清流健将的侍讲学士,笔锋如刀,杀气腾腾。

徐敬修在誊录副本时,几乎能感受到字里行间喷薄而出的唾沫星子。

“奏为越南危急,请旨速筹援救,以固藩篱事。

窃谓越南之于中国,犹辅车之相依,唇亡则齿寒。今日河内不保,明日则北宁危,后日则滇桂震。法人贪得无厌,若我示以柔,彼必得步进尺;我示以刚,彼当知难而退。

臣闻法兰西自普法战后,元气未复,此次兵船不过数艘,西贡更是兵力空虚。李维业区区数百人,竟敢横行河内,彼族虚张声势,以我为可欺耳!

李鸿章等畏敌太甚,长他人志气。今日之势,较伊犁尤急。若迁延不决,后患何堪设想?

臣以为,此时不战,后必大战;小战不胜,后必大败。 与其待彼长驱直入,何如御之于国门之外?”

文章写得极好,逻辑严密,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突出了一个,“法夷贪得无厌……李鸿章养寇自重,畏敌如虎。今日弃越南,明日必弃两广。名为避战,实为误国!请旨立斩主和误国者,以肃军心!”

清流派另一人物山西巡抚张之洞上折,““安南仍为我有,则滇桂之边无事;安南入法,则边防不得不设,客主劳逸之势异矣。”

他认为法国远道而来,兵力不足,且劳师远征,这就是兵法上的忌讳。他认为只要中国展示出强硬姿态,稍微派兵在边境虚张声势,法国人就会知难而退。

在张佩纶这些人的笔下,世界很简单:法国人是色厉内荏强盗,大清兵力仍盛,李鸿章是秦桧,而他们是岳飞。

徐敬修看着这些激昂的文本,嘴角勾起冷笑。

他太了解这些清流了。

他们真的懂兵法吗?未必。

但他们懂政治。光绪帝亲政在即,太后需要新的力量来制衡那个尾大不掉的李鸿章和淮系集团。

骂李鸿章,就是向太后表忠心,就是通往权力的捷径。

展现自己积极进取的姿态,来反衬这些实权老臣的老朽无能,以此在舆论上博取美名。

然而,作为能接触到内核机密的人,徐敬修也看到了另一面的真相。

就在张佩纶的折子递上去的当晚,一份来自天津的密函悄然送到了恭亲王手中。那不是公开的奏折,而是李鸿章写给王爷的私信。

那位被骂作大奸的直隶总督,老母李太夫人去世仅仅一个月。

明面上,这个大清帝国最懂洋务的人正在天津丁忧守制,而接替他署理直隶总督的,是淮军二号人物、前两广总督张树声。

李在信里没有谈什么民族大义,他只谈了三样东西:银子、船、炮。

“定远、镇远二舰尚在德厂未归,北洋水师有船无炮,有炮无弹。此时与法失和,正如以卵击石。越地糜烂,不过是癣疥之疾;若北洋一败,直隶门户大开,则是心腹之患。”

这就是李鸿章的态度,也是大清的底裤。

随后,接替李洪章的署理直隶总督张树声上折,

“惟查越中现有刘永福一军,着名黑旗,其人勇敢善战,为法人所惮。刘永福本中国叛勇,流落越南,前曾受越王封号。此次河内之变,刘永福义愤填膺,愿为效死。

臣愚以为,与其中国遽派大兵远涉烟瘴,不如令越王暗加招抚刘永福,授以权柄,资其器械,俾得收集党羽,不仅连络散勇,且可名为越国义民,与法军周旋。

中国只作壁上观,阴相辅助。即有亏赢,于和局无损。 此乃以逸待劳、以华制夷之策。

至于边防,臣拟请饬下滇桂督抚,严守边界,互为声援,以此壮越南之胆,而寒法人之气。”

徐敬修看得明白,

朝中以张佩纶为首的清流正在看着这位署理总督,如果他象李鸿章一样一味避战,他在士林中的名声就毁了。但如果真打,他也知道李鸿章说的是实话——北洋水师还没建成,或许真的打不过。

他必须写一份奏折,既要给朝廷一个交代,同时还要把刚上任的自己摘干净。

看似主战,实则推责。

最精明的当属这一句: “即有亏赢,于和局无损。”(打输打赢,都不影响中法和平大局)。

一边是占据道德高地、喊打喊杀却不用上战场的清流文官;一边是手握重兵、深知家底空虚、把军队当成私产舍不得损耗的洋务实权汉臣。

两边说的都有道理,两边却又都在装糊涂。

清流们知道,此时开战,拿什么去打?靠八旗子弟的鸟枪吗?

李鸿章坐居高位,手握重权,闭目养神,干脆无视。

心里实则也很清楚,他的避战态度,在老百姓和清流眼中,就是彻头彻尾的软弱与出卖。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越南,那个刚刚死去的黄耀,以及即将面临战火的无数生灵,在这场北京城里的口水战中,根本无人在此刻真正关心。

越南,不过是朝堂之上用来互相攻击的一块石头罢了。

毕竟是个藩属国,李等人连琉球、新疆都敢不要,何论一个边陲之外的小国?

————————————

五月中旬,燥热难耐。

军机大臣们从养心殿退了出来,带回了慈禧太后的最终圣意。

徐敬修和几位章京立刻铺开宣纸,准备草拟寄给各省督抚的上谕。

当领班大臣口述太后的旨意时,徐敬修手中的笔顿了一下。

他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太后的意思是:既不能真打,怕输了动摇国本;也不能真和,怕丢了天朝颜面被清流骂死。

徐敬修在草稿纸上写下这行字:

“着滇桂各督抚严加防范,相机筹办。若法夷得寸进尺,必当迎头痛击……然亦不可操切从事,致生边衅。”

相机筹办,多么精妙的四个字,几乎能解决一切问题。

若前线打赢了,那是太后英明神武,指挥若定;

若打输了,那是疆臣办事不力,没有严加防范;

若真闹出全面战争,那是法夷得寸进尺;

若不敢打导致国土沦丧,那是不可操切从事。

但这还不是最讽刺的。

那个盘踞在越南北部的黑旗军首领,原本是反清的叛匪,朝廷通辑多年的要犯。

现在,为了不让大清的正规军直接卷入战争,失了颜面,朝廷竟然决定暗中资助这个昔日的匪首,让他去当炮灰。

徐敬修在草拟给云南巡抚岑毓英的密电中,不得不使用极其隐晦的措辞:

“刘犯永福,虽系旧匪,然颇知大义……可许以粮饷,令其自为战守,不必显露官军旗号。”

写下这一行字的时候,徐敬修感到一阵反胃。

堂堂大清,面对外敌入侵藩属,不敢光明正大宣战,却要象做贼一样,收买一个叛匪去替朝廷流血。

赢了,朝廷招安收编,那是皇恩浩荡;输了,那是土匪所为,与大清无关。

这就是大局观?这就是他们要维护的体面?

徐敬修看着纸上墨迹未干的“大义”二字,觉得这两个字扭曲得象是一条爬行的毒蛇。

——————————

那天深夜,处理完所有公文,徐敬修回到了位于宣武门外的寓所。

夜深人静,窗外的更声敲了三下。

他毫无睡意,坐在书桌前,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

作为一名有良知的士大夫,一种冲动在他胸中激荡。

他想写一份属于自己的奏折,一份不属于任何派系、只讲真话的奏折。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思绪如奔流:

“臣以为,今日之局,清流不可信,其不知兵事,视国战为儿戏,更笃定出兵必赢,洋人必怕,甚至不战而退;洋务亦不可全信,其拥兵自重,视公器为私产。太后之策更是饮鸩止渴,利用流寇抗法,非大国所当为。”

“若要战,便举全国之力,整顿海军,肃清军纪,不惜玉石俱焚亦要打出这口气,置之死地而后生;若要和,便明明白白弃了安南,卧薪尝胆,修法变制,十年后再战。”

“最怕的,就是现在的不战不和、不阴不阳。想打又不敢打,想和又不甘心。如此拖延,只会让法夷看穿中枢之虚弱,最终既赔了银子,又割了土地,还丢了人心。”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少顷,墨汁在笔端凝聚,最终滴落在洁白的纸上,晕开一个黑色的圆点,象是一只嘲弄的眼睛。

徐敬修的手开始颤斗。

他太清楚这份奏折递上去的下场了。

清流会骂他是奸贼,洋务派会嫌他多事,而太后……太后会觉得这个小小的章京妄议朝政,动摇人心。

轻则革职流放,重则人头落地,甚至会连累他在江南的老家。

在这个朝廷里,清醒,是一种罪。

在这个庞大、腐朽而又精密的官僚机器面前,任何试图说出真相的人,都会被碾得粉碎。

真正能活得如鱼得水的,是像奕?那样装聋作哑的人,是像李鸿章那样精于算计的人,是像张佩纶那样善于表演激愤的人。

而徐敬修,他只是一个负责抄写的零件。

他没有资格拥有大局观。

他放下笔,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叹息声在空荡的书房里显得格外苍凉。

他拿起那张滴了墨点的纸,凑近案头的蜡烛。

火苗舔舐着纸角,迅速卷起焦黑的边缘。

火光映照在他疲惫的脸上,忽明忽暗。他看着那些从未写下的豪言壮语、那些剖心置腹的墨迹淋漓,在火光中化为乌有,变成一撮灰烬,落在地上。

第二天清晨,徐敬修象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军机处直房。

他的表情平静、谦卑,看不出一丝波澜。

他接过最新下达的旨意——内容依旧是申斥各省严加防范,不得大意的陈词滥调——然后提起笔,工工整整地开始抄写。

窗外,北京城的鸽哨声划过天空,清脆悦耳。

河内已经沦陷了。

朝廷很是震怒。

清流要骂,要发声,要笼络人心,要掌权。

洋务实权派要避战,要积攒自己的力量。

皇族要平衡,要体面。

大家都在装睡。

徐敬修知道,在这场精心算计的沉默之后,将会有成千上万的汉人,藩属国士兵,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不明不白地死在越南的丛林里,死在炮火中。

而他,将坐在这间凉爽的值房里,用最华丽、最体面的词藻,书写他们的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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