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姑苏,丹桂已谢,梧桐叶黄。
阿福抱着一袋刚出炉的桂花糖炒栗子,站在拙政园门口伸长脖子张望着。小风和细妹约好今天在这里碰头,说是有“重要发现”要分享。
“怎么还不来”阿福自言自语,忍不住剥开一颗栗子塞进嘴里。温热的甜香在舌尖化开,他满足地眯起眼睛。
“哈!我就知道你又偷吃!”
细妹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吓得阿福差点噎着。他转过身,看到细妹拉着小风站在那儿,两人都穿着同款的浅蓝夹袄,像是事先约好的。
“我们等了你们半个时辰!”阿福抱怨道。
小风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别生气嘛,我们可是给你带好消息来了。”
三人买了票,随着人流走进园内。秋日的拙政园别有风味,残荷如画,枫叶初红。他们找了个临水亭子坐下,细妹迫不及待地开口:
“你们猜,我昨天在旧书摊发现了什么?”
“该不会又是《笑林广记》的孤本吧?”阿福打趣道。
“比那有意思多了!”细妹从包里小心翼翼拿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封面用娟秀的楷书写着《姑苏百笑录》。
小风眼睛一亮:“这书名有意思!”
“可不是嘛,”细妹翻开书页,“这里面记录的全是清朝时期发生在姑苏的趣事逸闻。你们看这段——”
她清了清嗓子,模仿说书人的腔调念道:“道光年间,平江路上有家豆腐店,老板姓朱,人送外号‘豆腐西施’。这位朱老板爱说笑话,每日卖豆腐必讲一新段子,客人听得开心,豆腐也卖得快。一日,一客人问他:‘朱老板,你说了这许多笑话,可曾有过说不笑的时候?’朱老板笑道:‘有啊,我对我家婆娘说情话的时候,她从来没笑过。’”
阿福和小风哈哈大笑,引得路过的游客纷纷侧目。
“还有这个,”细妹又翻一页,“虎丘山下有樵夫,姓王名乐天,每日上山砍柴必高歌。旁人问他为何如此快乐,他答:‘我有一屋可避雨,有一床可安睡,每日劳作换得三餐温饱,何不乐?’”
小风若有所思:“这倒让我想起咱们上次在寒山寺遇到的那位扫地僧。
“对对,就是总哼着歌那位!”阿福接话道,“他说扫地也是修行,扫去落叶如同扫去烦恼。”
三人正聊得起劲,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哄笑声。循声望去,只见一群游客围着一个中年男子,那人正在表演什么。
“去看看?”小风提议。
他们挤进人群,看见一个穿着长衫、戴圆框眼镜的中年人,正站在石桌前,面前摆着一副围棋棋盘。奇怪的是,棋盘上摆的不是棋子,而是一颗颗糖炒栗子。
“各位看官,”那人操着一口略带北方口音的普通话,“今日我老张不表演魔术,也不变戏法,就给大家讲讲这‘栗子围棋’的来历。”
他拿起一颗栗子:“话说康熙年间,姑苏有位棋痴,姓顾名弈。此公爱棋如命,偏偏家境贫寒,买不起棋子。一日见小贩卖糖炒栗子,灵机一动,买了两斤,回家用墨水将一半染黑,自创‘栗子棋’。每下一步,便吃一子,美其名曰‘落子无悔,吃子为证’。”
观众们听得津津有味,老张继续道:“更有趣的是,这位顾先生与人对弈,专挑饭点。棋下到一半,对方棋子越下越少,他面前的栗子却越堆越高。待到终局,对方饿得头晕眼花,他吃饱喝足,自然胜多负少。”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笑声。阿福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栗子棋子真能下棋?”
老张笑眯眯地看向他:“这位小哥问得好。说来也巧,顾先生用栗子下棋三年,竟练就了一手‘盲吃’绝技——闭着眼睛能准确摸出黑白,且从不误吃己子。有富商闻讯,重金请他表演,顾先生却道:‘栗子棋只为自娱,若为取悦他人而食,便失了本味。’”
“说得好!”一位老者鼓掌道,“娱乐本为悦己,若为取悦他人而勉强,便不是真快乐了。”
老张向老者拱手致意,又转向众人:“今日天凉,各位站久了怕是脚冷。老张我没什么可送的,就教大家一个姑苏老人传下来的‘暖脚笑功’。”
他放下栗子,站定身子:“两脚与肩同宽,先吸气——”他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
观众们也跟着吸气。
“然后——”老张突然做了个夸张的鬼脸,同时双脚快速跺地,“哈哈大笑三声!哈!哈!哈!”
众人被他突如其来的滑稽模样逗得前仰后合,不自觉跟着跺脚大笑。一时间,拙政园一角充满了欢快的笑声和跺脚声。
说来也怪,这么一闹腾,原本有些冻僵的脚真的暖和起来了。
表演结束,人群逐渐散去。阿福三人上前向老张致谢,细妹好奇地问:“张先生不是本地人吧?怎么对姑苏的趣事这么了解?”
老张推了推眼镜,笑道:“我是北京人,但在姑苏住了二十年了。这些年走街串巷,专门收集本地的笑话趣闻。”他指了指细妹手中的《姑苏百笑录》,“你这本册子,我家里也有一本,是我开始收集的契机。”
“真的?”细妹兴奋道,“那您一定知道更多故事!”
老张看了看天色:“今日阳光不错,三位若是不急,不如随我去个地方?离这不远,是我平日整理资料的小院。”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老张领着他们走出拙政园,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前。门楣上挂着一块不起眼的木牌,上书“一笑轩”三字,字迹洒脱飘逸。
推门而入,小院内别有洞天。不大的院子里种着几株枫树,此时红叶正艳。墙角堆着些旧书报,屋檐下挂着一串风铃,随风发出清脆声响。
“寒舍简陋,几位随意坐。”老张招呼他们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自己进了屋。
不多时,他端着一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四杯热茶和一碟糕点。“这是我自己制的桂花糕,尝尝看。”
阿福不客气地拿了一块,入口松软,甜而不腻,桂香浓郁。“好吃!”
小风品了口茶:“张先生,您收集这么多笑话趣事,是为了出书吗?”
老张摇摇头:“起初只是爱好,后来发现这些笑话背后,其实藏着姑苏人的生活智慧。”他放下茶杯,“你们知道吗?笑话是最能反映一个地方风土人情的。姑苏人温婉,笑话多雅致含蓄;北方人豪爽,笑话则直白痛快。”
他从屋内搬出几个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码放着笔记本、录音带、甚至还有一些老旧的录像带。
“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收集的素材,”老张自豪地说,“有从老人那里听来的,有从旧书报上摘抄的,还有我自己亲眼所见的。”
细妹眼睛发亮:“我们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老张笑道,“不过在那之前,我先给你们讲个最近发生的故事。”
“上个月,我在观前街遇到一对老夫妻。老先生姓吴,今年八十六了,老伴八十四。两人结婚六十年,每天下午都要手拉手去玄妙观前听评弹。”
“那天,吴老先生不小心把刚买的豆腐花洒在了衣服上。老太太一边替他擦,一边念叨:‘老头子,你就不能小心点?这都第几次了?’你们猜老先生怎么回答?”
三人摇头。
老张模仿老先生的吴侬软语:“‘老太婆,我这不是故意的。我是看你总为我操心,怕你闲着无聊,特意制造点麻烦让你忙活忙活。’”
阿福噗嗤笑出声来,细妹则眼中泛起了感动的泪光。
“老太太听了,轻轻拍了他一下,笑骂:‘老不正经!’然后两人继续手拉手往前走。”老张微笑道,“我跟着他们走了一段,听到老太太小声说:‘其实我知道,你是故意逗我笑的。’老先生回:‘那你知道还配合我演?’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比我收集的所有笑话都温暖。”
小风感叹:“这哪里是笑话,简直是爱情秘籍。”
“正是,”老张点头,“快乐往往就藏在这些日常的小互动中。我收集这些故事,就是希望更多人能看到,快乐其实很简单,它就在我们身边。”
他站起身,从屋内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翻开其中一页。照片上是一群孩子围着一个说故事的老者,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是我在社区给孩子们讲故事时拍的,”老张说,“我每周都会去不同的社区、养老院,分享这些收集来的快乐。有些老人听了会想起自己的往事,有些孩子则会创作新的笑话。”
细妹突然想到什么:“张先生,您需要帮手吗?我们周末都有空!”
老张眼睛一亮:“当真?我正想着扩大‘一笑轩’的影响,让更多人参与进来呢。”
“我们可以帮忙整理资料,还可以组织活动!”小风兴奋地说。
阿福挠挠头:“我可能不太会讲故事,但我可以帮忙布置场地,还能做点心!”
老张开怀大笑:“好!好!有你们加入,咱们的‘快乐工程’就更壮大了!”
四人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日头西斜。老张留他们吃了晚饭,是简单的家常菜,却格外美味。饭桌上,老张又讲了不少趣事,笑声不断从“一笑轩”传出,引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探头看个究竟。
临别时,老张送给每人一份礼物——一本空白的笔记本。“从今天开始,你们也是‘快乐收集者’了。看到、听到有趣的事,就记下来。三个月后,咱们比比谁收集的故事最精彩。”
夜色中,三人抱着笔记本,满怀憧憬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你们说,”细妹突然开口,“咱们是不是发现了一个‘快乐基地’?”
小风点头:“我觉得是。张先生那个人,就像个快乐磁场,靠近他就不自觉想笑。”
阿福却若有所思:“我以前总觉得,要买好东西、吃大餐才能快乐。今天才发现,原来听个故事、帮个忙、甚至只是看老人家牵手散步,都能让人心里暖暖的。”
他们走过一座小桥,桥下流水潺潺,倒映着两岸的灯光。远处传来评弹的弦音,隐隐约约,如梦似幻。
“我想好了,”小风突然说,“我要把张先生的故事讲给我爷爷奶奶听。他们最近总说生活没意思,我觉得这些故事会让他们开心。”
细妹眼睛一亮:“我可以在学校的文艺社组织一次‘姑苏笑话分享会’!”
阿福想了想:“那我我就从明天开始,每天至少做一件让家人开心的小事!”
三人相视而笑,月光下,他们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装满了整个秋天的星星。
那一晚,姑苏的夜色格外温柔。而在城市的不同角落,三个年轻人开始用新的眼光观察这个世界,寻找那些藏在日常褶皱里的快乐。
他们不知道,这个偶然的相遇,将会像一粒种子,在不久的将来,发芽、开花,把笑声传递给更多人。而这一切,都始于一个秋日午后,拙政园里的阵阵笑声,和一位收集快乐的先生那温暖的眼神。
姑苏的故事还在继续,笑哈哈的传奇,又翻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