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笑林大会结束后的第三天清晨,藕园静得像被抽走了魂。
程浩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地还没撤完的彩带、各国语言的节目单、和几个被遗落的意大利抛接球,有种繁华落尽的空虚。三天前这里还是笑声的海洋:山田一郎的落语让日本老太太抹眼泪,马可的即兴喜剧把赵科长拉上台跳探戈,凯文的脱口秀让元宝气得溅了他五次水,十二把椅子在闭幕式上齐齐转向舞台时,全场静默了三秒,然后爆发出能把房梁震下来的掌声。
可现在,人都走了。山田回日本前留下全套落语教材,马可送了一箱意大利面(“喜剧演员的干粮!”),凯文把演出费全捐给了“孙笑林杯”基金。就连赵科长都成了藕园粉丝,说要帮他们申请“古城文旅创新奖”。
太顺利了,顺利得让程浩心慌。按照二爷爷的惯例,这时候该出点幺蛾子了。
幺蛾子在上午九点准时出现。
“程浩!!!”苏小满的尖叫声从后院传来,比国际笑林大会上意大利演员踩到元宝尾巴时还凄厉。
程浩冲过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后院晾衣绳上,挂着十二套精美古装。那是为了下周的“古风市集”特意从影视城租来的,每套日租金两百,押金五千。现在,其中八套的袖口、下摆、衣襟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破洞。破洞边缘整齐,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出来的?
而罪魁祸首元宝,正悠闲地在旁边的水缸里游着泳——水缸是临时放的,因为池塘正在做会后清理。它嘴里还叼着一片月白色的绸缎碎片,见程浩看过来,“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它、它把绸缎吃了?!”程浩声音发颤。
“重点是吃吗?!”苏小满快哭了,“重点是这些衣服!后天就要还!现在破成这样,押金全扣都不够赔!”
林墨已经蹲在衣服前检查:“破洞分布有规律,集中在袖口、衣摆等易磨损处。啃咬痕迹显示,元宝的门齿间距约05厘米,与锦鲤生理结构不符,但它可能用了某种工具……”
“什么工具?”
“假牙。”王思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拿着个镊子,夹着一小片塑料——正是二爷爷那副老假牙的门牙部分,“在元宝的水缸底发现的。它可能把假牙当工具,模仿啃咬动作。”
程浩崩溃:“它为什么跟衣服过不去?!”
像是回答他的问题,元宝从水缸里跃出来,精准地落在一件蓝色长袍上,用尾巴“啪啪”拍打衣襟处的破洞,拍出密码节奏。
林墨翻译:“它说……‘不好看,改’。”
“改?!”程浩瞪眼,“你是鱼!不是服装设计师!”
元宝不理他,游回水缸,吐出一串泡泡。泡泡在水面组成一个图案:简笔的破洞牛仔裤形状,旁边画了个笑脸。
苏小满愣住了:“它想要……破洞风?”
“古装破洞风?”王思然皱眉,“这概念有点超前。”
但元宝很坚持。接下来的半小时,它用尾巴拍水、吐泡泡、甚至把水缸里的鹅卵石摆成破洞图案,全方位表达对“完整古装”的嫌弃和对“破洞改良”的期待。
程浩看着那八套惨不忍睹的衣服,再看看租借合同上“损坏照价赔偿,每套原价三千”的条款,眼前一黑。八套,两万四。把他们三个卖了都赔不起。
“补。”苏小满突然说。
“补?”
“通宵补。”苏小满眼里燃起斗志,“破洞既然已经在了,我们就把它补成特色。元宝不是要破洞风吗?我们就做‘古风破洞装’!”
林墨计算可行性:“离归还还有38小时。每套衣服平均破损7处,共56个破洞。传统缝补每洞需15分钟,共需14小时。但若创新设计,时间可能翻倍。”
“不够。”王思然说,“还需要设计图、配色方案、特殊线材。”
“那就更不够了……”程浩哀嚎。
苏小满已经抱起那堆破衣服:“我去找沈阿婆。她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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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沈阿婆家。
七位老太太正围坐喝茶——国际笑林大会后,她们成了藕园的“荣誉顾问团”,每周三固定聚会。看到苏小满抱进来的破衣服,金阿婆眼睛一亮:“哟,元宝又创新了?”
“阿婆们,救命。”苏小满把衣服摊开,“后天要还,补来不及了,我想……干脆改造。”
赵阿婆拎起一件袖口破成筛子的粉色襦裙:“破得挺有艺术感。这儿加个蝴蝶绣,破洞当翅膀。”
李阿婆指着下摆的破洞:“这里可以贴纱,朦胧美。”
沈阿婆没说话,翻看着破洞位置,突然笑了:“这破洞分布……是《韩熙载夜宴图》里舞女的衣纹走向。元宝懂这个?”
“怎么可能!”程浩说。
“可能。”周老先生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本旧相册,“清河当年研究过古画服饰,常说‘破处见真意’。他还试过把好好的衣服剪破再补,说那样‘有故事’。”
相册里果然有照片:年轻二爷爷穿着件破补丁长衫,笑得灿烂。旁边写:“1983年实验作‘笑林破衫’,被阿绣骂浪费布。”
苏小满眼睛亮了:“所以元宝是在模仿二爷爷?”
“或者,”沈阿婆轻声道,“清河教过它的祖辈。锦鲤记忆长,可能传下来了。”
于是,改造计划定下:不做传统缝补,做“破洞古风创新”。七位老太太各领一套,苏小满负责最破的那套。程浩负责买材料,林墨负责三维建模设计破洞图案,王思然负责……说服影视城老板接受这个创新概念。
“我试试。”王思然推了推眼镜,“从文物保护角度,创新性修复也是传承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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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材料采购变成笑话采购。
因为要用笑哈哈基金的钱买绣线布料,每张发票还得附笑话。程浩再次踏入建材市场,不过这次是去布料店。
老板娘听说要“破洞古风”专用线,愣了半晌:“破洞还要专门线?不是随便补补?”
“要艺术。”程浩认真地说,“发票能附笑话吗?”
老板娘憋笑:“什么笑话?”
“嗯……为什么破洞衣服害羞?因为它总是‘衣’见人就想躲!”
老板娘笑喷了:“行行行,给你开票!线我给你挑最韧的,保证破得艺术,补得结实!”
接着是绣花针店、贴布料店、甚至去了趟古董市场找老扣子。每个商家听完要求都先愣后笑,然后贡献一个行业冷笑话。程浩的小本本上记满了:
“针说:我最怕失业,因为会被人说‘无孔不入’。”
“布说:破洞不是缺陷,是透气设计。”
“扣子说:我一生都在寻找对的眼,但总是对不上。”
傍晚回藕园时,程浩抱着大包小包,脑子里塞满了冷笑话。林墨已经建好了服装模型,在平板上展示:“根据破洞位置,我设计了三种改造方案:绣补式、贴纱式、镂空编织式。元宝请看。”
他把平板举到水缸前。元宝游过来,盯着屏幕看了会儿,用尾巴拍打“绣补式”方案——拍得特别用力。
“它喜欢这个。”林墨记录。
“那就开工!”苏小满已经支起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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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藕园变成了大型绣房。
七位老太太在前院摆开阵势,每人一盏灯,一个绣架。沈阿婆主攻最难的衣襟破洞,金阿婆负责袖口,赵阿婆处理下摆。她们边绣边回忆:
“清河那件破衫,我在破洞处绣了只跌跌撞撞的鸟,他说像他。”
“我给他补袜子,补成彩虹色,他穿了三个月不舍得换。”
“他说最好的补丁,是让破处比原布还好看。”
苏小满在后院独自奋战她那套最破的——简直像被机关枪扫过。她决定用“故事绣法”:每个破洞补成一个笑脸,不同表情,不同绣法。第一个破洞绣了咧嘴大笑,第二个绣捂嘴偷笑,第三个绣笑出眼泪……
程浩负责后勤,煮宵夜、泡茶、递剪刀。林墨继续优化设计,王思然在写说服影视城老板的方案书。元宝在水缸里监工,每过一小时就跃出水面一次,像在打卡。
午夜十二点,第一套改造完成。
是沈阿婆那套月白色长袍。原本衣襟处被元宝啃得参差不齐,现在补上了银线绣的云纹,破洞成了云间的缝隙,灯光下若隐若现,反而比完整时更有韵味。
“这……”程浩看呆了,“这能卖五千吧?”
“租金两百,改造后价值五千,净增值四千八。”林墨严谨计算,“但知识产权归属需明确。”
元宝从水缸里跳出来,落在地上(铺了防水布),扭到衣服前,用头轻轻蹭了蹭绣补处,然后游回水缸,吐了个心形泡泡。
“它说好看。”林墨翻译。
凌晨三点,第三套、第四套完成。金阿婆在破袖口绣了缠枝莲,赵阿婆把下摆破洞改成了流苏。老太太们虽然年纪大,但手上功夫不减,绣针飞舞像在跳舞。
苏小满还在奋战她那套“笑脸集”。绣到第二十一个笑脸时,她的手开始抖,眼睛也花了。沈阿婆走过来,接过针:“歇会儿,我来。”
“阿婆,您不累吗?”
“累。”沈阿婆坐下,“但想到清河那家伙可能在某个地方看着,等着笑话我们手忙脚乱,就不累了。”
她绣针起落,补上一个笑得歪嘴的表情:“这是他常做的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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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曙光初现。
八套衣服全部改造完成,摊在听雨轩的长桌上。月白长袍的云纹、粉色襦裙的蝶绣、蓝色深衣的竹影补丁、绛紫袍子的星月镂空……每套都独一无二,破洞从缺陷变成了点睛之笔。
苏小满那套最绝——五十六个破洞,五十六个笑脸,从大笑到微笑到傻笑,组成了一幅“笑谱”。衣摆处还用金线绣了行小字:“破而后笑,笑而愈美。——藕园笑林,2023年秋补”
所有人都累瘫了,但眼睛亮晶晶的。七位老太太靠着椅子打盹,手里还攥着针。程浩、林墨、王思然也东倒西歪。只有元宝还精神,在水缸里快乐地转圈。
苏小满轻轻抚摸那些衣服,忽然说:“这不该还回去。”
“什么?”程浩惊醒。
“这些衣服现在有故事了。”苏小满说,“还回去,他们只会当普通戏服。但留在藕园,可以做成‘笑林古风系列’,游客可以租穿拍照,听每套衣服的改造故事。”
林墨已经在算账:“买断原价两万四,但改造后价值预估十万以上。如果做成体验项目,月收益可达……”
“等等,”程浩打断,“影视城老板能同意吗?”
王思然举起手机:“我刚和他通完电话。他看了照片,说……”她顿了顿,“说想全部买回去当镇店之宝,问我们卖不卖。”
众人愣住。
“你怎么说?”
“我说不卖,但可以合作。”王思然微笑,“藕园出设计和故事,他们出复制版。利润分成,原版留藕园展览。”
程浩瞪大眼:“你什么时候谈的?!”
“你们绣第二十三个笑脸时。”王思然推眼镜,“谈判需要安静。”
服了。程浩彻底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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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影视城老板亲自上门。
是个胖胖的中年人,姓吴,一进来就直奔衣服,眼睛放光:“这工艺!这创意!破洞古风,我搞影视服装二十年,第一次见!”
他仔细看每套衣服,边看边拍大腿:“这套云纹,可以做仙侠剧主角装!这套笑脸集,喜剧剧组肯定抢!这套流苏……”
转头看苏小满:“小姑娘,你设计的?”
“是大家,还有元宝。”苏小满指水缸。
元宝适时跃出,在空中转体,落水水花小得像专业跳水。
吴老板大笑:“锦鲤设计师!这噱头够了!”
合作当场敲定:藕园保留原版,影视城获复制权,每复制一套支付设计费,另设“笑林古风”联名体验区。八套衣服的赔偿金免了,还倒给三万定金。
送走吴老板,程浩拿着定金支票,手在抖:“所以……元宝啃坏了衣服,我们不但没赔钱,还赚了?”
林墨点头:“并开创了新业务线。”
苏小满看着那些衣服,轻声说:“二爷爷说的‘破处见真意’,我好像懂了。”
沈阿婆在补觉前最后说了一句:“清河那家伙,连捣乱都是设计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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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新麻烦来了。
王思然在检查衣服时,发现笑脸集那套的衣领内侧,有个极隐蔽的夹层。拆开,里面不是二爷爷的纸条,而是一小块羊皮地图——明显是某张大地图的一角。
地图上用朱砂画着线,标注着“甲三”、“卯七”等字样,还有个小篆“笑”字。
“迷宫地图碎片。”林墨一眼认出,“材质、笔迹和之前太湖石投影的地图一致。”
“所以元宝啃衣服,是为了让我们找到这个?”程浩看向水缸。
元宝吐了个泡泡,泡泡里映着地图碎片的倒影。
“它知道衣服里有东西。”王思然分析,“但不会取,只能用破坏的方式让我们发现。”
苏小满数了数破洞:五十六个。“如果每套衣服都藏了碎片,八套就是八片。拼起来可能是完整迷宫地图。”
众人立刻检查其他七套。果然,每套的隐蔽处都有夹层,里面是地图碎片,大小形状不同,拼图般能连接。
当八片羊皮在桌上拼合,一幅完整的地下迷宫地图出现了——
不止有通道,还有房间标注:笑林藏书阁、百笑堂、时光窖、锦鲤池(不是地上的池塘,是地下的)、最后中央是一个圆圈,标注“笑林之心,声启之钥”。
钥匙图案,画的是一把口琴。
“孙笑林的口琴!”程浩想起闭幕式上水笛奏出的旋律,“所以口琴不光是纪念,真是钥匙?”
林墨测量地图比例:“迷宫入口在池塘正下方十五米,需要专业挖掘设备。但标注显示,有自然裂缝可进入,位置在……”他抬头,“水底影院东北角,元宝常去叼东西的地方。”
一切都连起来了。
元宝这些年往池底叼破烂、啃衣服找地图、甚至把孙笑林的椅子沉下去——可能都是在提示迷宫的存在。
而二爷爷,把地图分成八份,藏在八套他会租来的古装里(他当年就爱租戏服搞怪),等着某天被一条锦鲤和一群年轻人发现。
“他连我们会租衣服都算到了?”程浩觉得后背发凉。
“可能不是算到,”沈阿婆不知何时醒了,站在门口,“是他留了太多线索,总有几个会被撞上。”
她看着地图,轻声说:“这迷宫,我知道一点。清河挖了三年,说是‘笑林最后的秘密’。他说等我们老了,走不动了,就让年轻人去探险。”
“里面有什么?”苏小满问。
“他说,”沈阿婆微笑,“有我们年轻时所有的笑声,封存在里面。等门再开时,会像开香槟一样,‘噗’地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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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八套改造古装挂在藕园展厅,成为“破洞古风”首展。
游客络绎不绝,听程浩讲“锦鲤设计师元宝”的故事,看苏小满演示笑脸绣法。吴老板派来的摄像师在拍宣传片,说要做成系列纪录片《一针一笑》。
元宝被移回池塘,它在水里巡游,每次游过东北角那个位置,就停顿一下,用尾巴轻拍水面。
像是在说:地图给你们了,什么时候来探险?
程浩站在池塘边,看着水波,又看看手里的迷宫地图碎片。
笑林大会结束了,但笑林迷宫刚开启。
衣服补好了,但新的冒险才开头。
他忽然不觉得空虚了。
因为二爷爷的“惊喜”,永远挖不完。
而他们,永远在笑哈哈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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