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张玉珍凄厉到几乎撕裂喉咙的尖叫,
如同受伤濒死的幼兽哀鸣,
猛然穿透狂暴的雨幕,在空旷的荒野上绝望地回荡着!!!!
那声音里的悲恸与惊骇,足以令闻者心头发颤。
“噗通!”
她竟不顾自己被捆住的手脚,
用尽腰腹力量猛地一滚,从颠簸的板车上重重摔落泥水之中!
冰冷的泥浆瞬间浸透全身,
她却恍若未觉,
只是拼命地、用被缚的双手和膝盖支撑着,
一点一点,
艰难地爬向不远处雨水中那道静止不动的身影。
终于,
她爬到了那身影旁。
借着远处偶尔划过的闪电微光,可以清晰看见——
张老汉仰面倒在泥泞里,
头颅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侧,
脖颈处有明显的扭曲,
双目圆睁,
却已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死寂的灰白。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苍老僵硬的面庞和再也不会起伏的胸膛。
“爹……爹!爹!!你醒醒啊爹!!!”
张玉珍被缚的双手徒劳地推搡着父亲冰冷的身躯,
额头抵在泥水里,
发出一声声泣血般的嘶喊与哀求,
泪水混合着雨水倾泻而下,
那悲痛欲绝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不禁心生恻隐。
暴雨如注,浇在这生死相隔的父女身上。
“我……我……”
不远处,
杰瑞脸色发白地在暴雨中站着,
斗笠和青色蓑衣不见了踪影!
灰色僧袍浑身泥泞,
脸上残留着搏杀后的痕迹和一丝未散的凶狠,
但更多的是一种做错事后的慌乱与无措。
他的目光有些躲闪,
不敢去看地上悲泣的张玉珍,
也不敢去看冰冷望着他的宋宁。
宋宁静静立在板车旁,
雨水顺着蓑衣边缘流成水帘。
他没有立刻去看张老汉的尸体,
也没有理会张玉珍撕心裂肺的哭喊,
只是,
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钉在杰瑞脸上。
“我……是怎么交代你的?”
宋宁的声音响起,
不高,
却比这冬夜的暴雨更冷,更沉,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宋宁!我真没想杀他!我只是想去追张玉珍和那书生,可是这老东西……”
杰瑞被这目光刺得一激灵,
喉结滚动,
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因紧张和急于辩解而有些结巴:
“张老汉他不要命地拦住我!招招都是奔着我死穴来的!我不还手,难道站着被他打死吗?!”
他越说越急,脸上肌肉抽动,
“最后……最后打疯了,我……我也没收住手……就……就失手把他……脖子扭断了……”
说到最后,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带着一丝懊恼和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我也没办法”的黯然。
“呵……”
宋宁看着他,
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种荒谬。
他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目光越过杰瑞,
投向地上那具张玉珍趴在上面痛哭的、逐渐冰冷的尸身,
眼神复杂难明。
“杀了就杀了!”
就在这压抑的沉默几乎要凝固的刹那,
一个冰冷、狠厉,甚至带着几分快意与不容置疑的声音,
陡然从暴雨和黑暗交织的深处传来!
宋宁和杰瑞同时神色一变,
猛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踏……踏……踏……”
不急不缓,
却异常清晰的踩水声,
由远及近,沉稳地穿透雨声。
伴随着脚步声,
那狠厉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论断:
“张老汉这老匹夫,胆大包天,竟敢私藏、协助我慈云寺缉拿的要犯!此等行径,便是与我慈云寺为敌!既是敌人,杀了又如何?不仅该杀,而且死有余辜!”
说话间,
一道同样披着青色蓑衣、戴着宽大斗笠的身影,
自雨夜中缓缓浮现轮廓,最终清晰立于数丈之外。
来人微微抬起斗笠,
露出一张带着横肉和冰冷神色的脸——
知客僧了缘!
他扫了一眼地上张老汉的尸体和张玉珍悲痛欲绝的模样,
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反而闪过一丝满意,
随即目光如刀,
转向宋宁,语气带着明显的质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
“怎么?宋宁师侄……莫非是在同情这吃里扒外的老货?”
“不敢。”
宋宁垂下眼帘,
迅速收敛了眼中所有情绪,
微微躬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恭敬:
“了缘师叔明鉴。贫僧只是觉得,张老汉毕竟与智通师祖相识多年,或有旧谊。如何处置,理应由师祖亲自定夺。擅自格杀,恐有不妥。”
杰瑞站在一旁,
看着突然出现的了缘,
脸上写满了愕然与疑惑——
宋宁之前不是分明说了,
了一和了缘被派往东面追索吗?
这了缘怎么会出现在西面他们这里?
了缘听到宋宁的回答,
嘴角勾起一抹含义不明的弧度,
那笑意里掺杂着嫉妒、审视,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他死死盯着宋宁,仿佛要将他看穿:
“哼,果然不愧是智通师尊另眼相看的人,做事就是‘周全’啊……思虑深远,面面俱到。”
他刻意加重了“周全”二字,语气里听不出是赞是讽,
“不过,宋宁师侄,你要搞清楚——张老汉就算与师祖有旧,那也终究是个外人!何况……”
他话锋一转,
目光扫向板车上昏迷的周云从,
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斩草除根般的冷酷:
“他如今竟敢勾结外敌,私放我寺重犯!这就是自绝于慈云寺,自寻死路!杀了,便杀了!何须啰嗦?难道还要留着他,日后再来反咬一口不成?!”
了缘的话语掷地有声,
在这雨夜中回荡,
既像是在对宋宁说,
也像是在对杰瑞的行为做出最终的“裁定”,
更隐隐透出一种不容反驳的权威。
了缘说罢,
那贪婪而炽热的目光,
如同盯上猎物的秃鹫,死死锁定了板车上昏迷的周云从。
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
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自得,悠悠说道:
“我早跟了一那榆木脑袋说过,这周云从……十有八九,最后还得落在咱们宋宁师侄手里。咱们往东边那些山沟岩缝里瞎找,纯粹是白费力气。瞧瞧,我这话,不是应验了么?”
他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对了一的轻视,
“恐怕那傻子,这会儿还在哪个黑漆漆的岩洞里钻来钻去,做着立功的白日梦呢……呵。”
“而我来这里是顺路,给宋宁师侄帮帮忙。”
说罢,
他那令人不适的目光缓缓从周云从身上移开,
重新落在宋宁脸上。
斗笠下的阴影遮掩不住他眼中闪烁的、复杂难明的光,
那里面有审视,有估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妒意。
他向前踱了半步,
声音压低了些,
却带着更重的分量,
一字一句,意味深长:
“师侄啊……这次又是你找到了周云从,替师祖解了心头大患,立下大功一件。往后啊,你在慈云寺,可就是乘风而起,步步高升了。”
他顿了顿,
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友善的弧度,
语气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提前索取“投资”:
“等到师侄你真正飞黄腾达、手握权柄的那一天……可千万要记得,今夜在这暴雨荒野里,师叔我……可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到时候,别忘了拉拔拉拔你这‘老实’的师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