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七个书生……不是被我们……‘咔嚓’了吗？”
刚刚离开篱笆小院没多远，
确认德橙在前头蹦跳着听不见，
杰瑞立刻凑近宋宁。
他压低声音，
脸上写满了急切与困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悚：
“可为什么张老汉说他亲眼看见他们离开了？还指了路？难道这蜀山世界里……真有鬼？死了还能显形？”
“呃……”
宋宁的脚步微微一顿，
侧过头，
用一种混合着“孺子不可教也”与“你脑子里装的是不是浆糊”的复杂眼神，
静静地看着杰瑞。
那目光让杰瑞瞬间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低级”的问题。
“呃……宋宁，”
杰瑞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讪讪笑道，
“有你在旁边，我这不是……懒得动脑子嘛。其实仔细想想，我也能琢磨出点味儿来。”
这倒是实话。
杰瑞能活过十次怪谈世界，
自有其生存智慧，
他擅长察言观色、迅速适应规则并与关键人物建立“安全”关系，
属于那种“大智若愚”或“选择性精明”的类型。
宋宁收回目光，
继续向前走，声音在晨风中显得悠远而清晰：
“张老汉在这江湖市井、田间地头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什么风雨没见过，什么人心里藏着什么鬼，他嗅都能嗅出几分。”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地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慈云寺里头究竟是什么光景，他在寺旁种了十年菜，租着寺里的地，往来送菜，接触各色僧人……恐怕比很多寺里的和尚都要清楚。”
“他若真信了女儿的话，认定那十七个书生是被慈云寺所害，并且表露出来，甚至去追查……你以为，他们父女二人，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宋宁的语气转冷，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漠然：
“不。就在刚才，在篱笆院里，他们若流露出半分‘知情’并想追究的迹象，此刻……便已是两具尸体了。或许是我动手，或许是你。”
“对啊！”
杰瑞一拍脑门，
随即又皱起眉头，
像是抓住了逻辑漏洞，带着点小得意说道，
“可宋宁，你这话里有矛盾啊！张老汉编出那套‘亲眼所见、指路迷途’的瞎话，不就恰恰证明，他其实已经猜到，或者至少严重怀疑，那些书生在慈云寺出事了？否则他何必多此一举，编谎话来安抚女儿和那个书童？”
“没错，他猜到了，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
宋宁点了点头，
肯定了杰瑞的推断。
杰瑞眼中凶光一闪，
右手在脖子前利落地一比划，
声音压得更低，却透着决绝的杀意：
“那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永绝后患。”
他看了一眼宋宁平静的侧脸，
补充道，语气甚至带着点“体贴”，
“你要是怕脏了手，或者顾忌什么佛门戒律、因果业障，我来！保证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他说这话时，
脸上没有丝毫对张老汉日常热情招待、对张玉珍那份质朴情感的留恋，
只有纯粹基于“安全”与“利益”的冷酷计算。
这就是杰瑞在怪谈世界中生存的底层逻辑之一：
消除一切潜在威胁，无论这威胁看起来多么微弱或无辜。
宋宁没有立刻回答杀或不杀。
他停下脚步，
转过身，
面对着杰瑞。
目光平静得有些奇异，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杰瑞，你觉得……我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杰瑞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堆起熟练的、带着几分夸张的钦佩笑容，
马屁张口就来：
“好人！当然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好人！宋宁，我可是研究过你的！《暗黑水浒》里你周旋各方，救了多少无辜百姓？”
“《恐怖西游》里你对那些被妖魔欺压的凡人村落多有回护！”
“《白娘子传奇》里你更是……呃，虽然局势复杂，但也没滥杀无辜嘛！当然，对付其他神选者那不算，那是你死我活的竞争！总而言之，你手上没沾过无辜者的血，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该死之鬼！”
“你简直就是正义的化身，善良的标杆！我得给你立个牌坊……不，是立个丰碑！让所有神选者都好好学学！”
他越说越溜，
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宋宁听着这番天花乱坠的吹捧，
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不，杰瑞。”
他开口，
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杰瑞的谄媚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
宋宁的目光望向远处慈云寺模糊的轮廓，
仿佛在看更深远的东西，
“我其实……”
他顿了顿，
说出了让杰瑞瞬间目瞪口呆、仿佛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的话：
“……是个‘圣母’。”
“我心很软的。”
他收回目光，
看向杰瑞那张彻底懵掉的脸，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像张老汉、张玉珍这样，勤劳本分，与人为善，只想守着自家小院过安稳日子的好人……我怎么可能忍心，去杀他们呢？”
说完，
宋宁不再理会石化般的杰瑞，
转身继续沿着土路，向着慈云寺的方向走去。
步履依旧从容，
灰衣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
却带着一种难以撼动的、诡异的“坚定”。
杰瑞站在原地，
嘴巴张了又合，
合了又张，半晌没憋出一个字。
风吹过他光秃秃的脑门，
几片草叶打着旋儿飘过，
他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和逻辑链，
在这一刻，
被宋宁那句轻飘飘的“我是个圣母”，彻底轰成了渣，在风中凌乱飞舞。
“宋宁师兄，你带我去玩儿吧！”
回到慈云寺内，
德橙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跑开，
反而扯了扯宋宁的衣袖，
仰起小脸，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问道：
“反正今天‘功课’已经做完了，也没别的事……师兄，带我去玩儿好不好？”
显然，
德橙今天在篱笆院没有玩好。
宋宁停下脚步，
看着德橙那双清澈中带着期盼的眼睛，
伸手轻轻揉了揉他光溜溜的小脑袋，语气温和却坚定：
“德橙，师兄还有些事情要办。你先自己去找些乐子，嗯？等师兄忙完了，若是还有闲暇，便去寻你，可好？”
“那……那好吧。”
德橙虽有些失望，
却十分听话。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睛一亮，
“那我去后山菜园子旁边那棵老歪脖子枣树下等你！师兄你办完事，一定要来找我啊！我昨天发现那儿有窝刚出壳的小雀儿，可好玩了！”
他特意强调了地点，生怕宋宁找不到。
“好，师兄记下了。”
宋宁微笑着点头应承。
“踏踏踏踏……”
德橙这才重新开心起来，
恢复了他那蹦蹦跳跳的活泼劲儿，
一溜烟儿朝着寺后菜园的方向跑去了，灰色的僧袍下摆随着跑动欢快地飞扬。
目送德橙离开，
一直憋着疑问的杰瑞立刻凑近，压低声音，满脸好奇：
“宋宁，咱们要去办什么事？”
宋宁转过身，
看了杰瑞一眼，语气平淡地纠正道：
“是‘我’要去做事，不是‘我们’。”
说罢，
他不再多做解释，
径自转身，
朝着与菜园相反的方向——
慈云寺更深、更僻静的殿宇廊庑之间走去。
步伐不快，
却目标明确，仿佛早已规划好路线。
“诶？不是……我……”
杰瑞伸了伸手，话噎在喉咙里。
他看着宋宁那毫不迟疑、迅速融入寺内阴影与光斑交替的廊道中的背影，
张了张嘴，
最终只能悻悻地收回手，
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脸上写满了“又被抛下”的郁闷和抑制不住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