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配有‘面子’吗？！”
就在杨花弯腰，
纤指即将触碰到那柄犹在滴血的冰冷匕首时，
宋宁那如同淬了冰碴、充满毫不掩饰嘲讽的话语，
陡然响起，
硬生生钉住了她的动作。
杨花身形猛然一顿，
保持着俯身的姿态，
缓缓抬起头，
那张总是漾着媚意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愕然。
不仅杨花顿住了，
所有人顿住了！！！！
杨花可不是那三位凡夫俗女可比，
她可是在慈云寺默认的“2”号人物，
智通一人之下，
所有人之上。
而且，
她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剑仙”，
虽然只是剑仙入门。
丝毫未觉触犯禁忌的宋宁话却没有停下，
如同冰冷的鞭子，继续抽打过来：
“是不是师祖平日里把你们宠得太过了，一个个的，真拿自己当盘菜了？真以为在这慈云寺里，除了师祖，就属你们的脸面最大？”
他微微歪头，
凝视着杨花那双从愕然迅速转为难以置信、继而酝酿起风暴的眸子，
嘴角的讥诮锋利如刀：
“面子？你也有？你也——配？”
“你……”
杨花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在慈云寺内任何地方，
何曾有人敢对她如此说话？
莫说那些毕恭毕敬的僧人，
便是智通本人，
对她也是千依百顺，哄着捧着。
更何况，
就在不久前，
她还从毛太的飞剑下，
保住了这小和尚的一条腿！
“小和尚，”
果然，
杨花缓缓直起身，
脸上那惯常的、仿佛面具般的妩媚笑容一点点褪去，
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没有立刻暴怒，
声音甚至比刚才更平静了些，
但那平静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冰冷，
“是不是……姐姐我之前对你太客气，给的‘笑脸’太多了，让你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错觉？”
任谁都能看出，
她此刻心中已怒极。
“心肝，何必跟这小秃驴一般见识，关你什么……”
旁边的毛太见势不妙，
连忙凑上前想献殷勤，伸手想去拉杨花的胳膊。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杨花头也没回，
反手狠狠甩开了毛太的手，
力道之大，
让毛太猝不及防，
一个趔趄，脸上顿时一阵红白交错。
“——滚！”
杨花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宋宁脸上，半分未移。
她看着宋宁，
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小和尚，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你自打入寺以来，扪心自问，姐姐我对你如何？慈云寺上下，我可曾对第二个和尚，有过这般耐心、这般回护？你便是这样……‘回报’姐姐的？”
越往后说，
杨花的声音越低。
“杨花檀越，不必把话说得这般煽情。”
宋宁迎着她的目光，
脸上冷笑未减，话语更是寸步不让：
“你那点微不足道的‘小恩小惠’，难道就想换我宋宁肝脑涂地、是非不分地去报答么？”
他胸膛微微起伏，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宣告：
“小僧吃的是慈云寺的饭，穿的是慈云寺的衣！慈云寺便是我的家！庇护我、予我安身立命之所的，是智通师祖！师祖于我，如师，更如父！”
他目光灼灼，
环视殿内，
最后落在高座那沉默的身影上，声音铿锵有力：
“我宋宁心里清楚，该回报谁，该守护谁！”
“谁敢毁慈云寺，便是毁我的家，我必以命相搏，护其周全！”
“谁敢动智通师祖，便是动我之父，我必追杀到底，诛其满门！”
“你们救这名书生，就等于毁慈云寺，陷我智通师祖于危境！”
话音落下，
一直低垂眼睑、仿佛泥塑的智通，
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我不像某些人，一边吃着慈云寺的饭，享受着师祖给予的一切，一边却想砸了慈云寺的锅，行那‘吃里扒外’之举！”
宋宁随即再次看向杨花，
言辞如刀，直刺核心：
“将师祖天大的恩情，视为理所当然，心中无半分感激！”
“更为了一个可能给寺中带来灭顶之灾的‘小白脸’，竟敢当众逼迫师祖，陷师祖于不义与险地！”
他逼视着杨花，发出最后的质问：
“杨花檀越，小僧倒要请教——你我之间，究竟谁才是那真正的、忘恩负义之辈？？？”
“……”
殿内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
都死死盯在那个敢于直面智通最宠爱女人、言辞如刀、寸步不让的年轻僧人身上。
震撼，
惊骇，
难以置信，
交织在每一道视线中。
“呵……呵呵……”
杨花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起初是轻笑，
随即变成一种带着浓浓自嘲与凄凉的惨笑。
她望着宋宁，缓缓点头：
“好，说得好。我是……我是忘恩负义，可以了吗，小和尚？”
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中仿佛有某种东西彻底碎裂了：
“若是旁人敢跟姐姐这般说话，此刻早已是尸骨无存了。可你的命……姐姐，不想要。”
“想要？你也得要得到才行啊，杨花檀越。”
宋宁寸步不让，
语气依旧冰冷挑衅。
杨花脸上的惨笑骤然凝固。
她怔怔地看着宋宁，
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
随即，
她点了点头，
连说了三个“好”字：
“好，好，好。”
每一个“好”字吐出，
她眼中的温度就降低一分，
最后一丝残留的幻想、情愫或期待，
彻底湮灭，
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与决绝。
她不再看宋宁，
而是缓缓地、径直地转过身，
面向那高踞主位、始终沉默如山的智通。
她的声音不再娇媚，
不再愤怒，只剩下一种平直到可怕的冷静：
“老和尚。”
她不再称呼“师祖”，
而是用了最直接、甚至带着一丝不敬的称呼。
“今天，这个小和尚的命，我要定了。”
“而且，必须由我——亲手来取。”
她微微扬起下巴，
语气不容置疑，
更像是一种最终的通牒：
“你，给句话。”
“让，还是不让？”
轰——！
所有的目光，
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
齐刷刷地、沉重地投向那最终的决定者——
智通！
从是否诛杀一个误闯的书生周云从，
演变成宋宁追杀桃花、凤仙，
再骤然升级到杨花亲口索要宋宁的性命……
这急转直下、步步惊心的局面，
让殿中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空气凝固如铁，
等待着那最终、也最沉重的一锤定音。
而面对杨花的智通，
依旧如同雕塑，
眼皮低垂，
像是睡着又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