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师父推车辛苦,小老儿这儿还剩些今早没卖完的豆腐浆,虽是粗物,倒也新鲜解渴。若不嫌弃,喝一碗垫垫肚子,驱驱乏气吧。”
就在张老四推着粪车没入菜畦后不久,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仿佛只是顺路歇脚的豆腐贩子邱木,
里面露出雪白滑嫩的豆腐和半桶乳白色的豆浆。
脸上堆起憨厚朴实的笑容,对着宋宁和杰瑞说道。
“不必……”
任何未经自己确认的食物和饮品,在这种环境下都值得怀疑。
“邱大叔太客气了,真是麻烦您了。”
同时不着痕迹地轻轻碰了碰杰瑞的胳膊,止住了他未出口的拒绝。
仿佛真的只是接受了一位热情农人的普通招待。
“嗐,这有啥麻烦的,不过是一碗豆腐浆,值当个啥!”
黝黑的脸上笑容更盛,显得格外憨直。
他麻利地从桶边挂着的竹篮里取出两个干净的粗瓷碗,
轻轻放到宋宁和杰瑞面前的木桌上。
豆浆冒着微微的热气,散发着清新的豆香。
“我也要喝!我也要喝!”
正含着糖人在外面追蝴蝶的德橙鼻子动了动,
欢叫着跑了回来,眼巴巴地望着邱木桶里的豆浆。
“有,有,当然有德橙小师父的份!”
递给迫不及待的德橙。
“咕嘟咕嘟……”
几乎是豪饮般一口气将碗里的豆浆喝了个干净,
然后满足地用手背抹了抹嘴,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宋宁师兄,杰瑞师兄,你们快喝呀!邱大叔做的豆腐和豆浆,是咱们这十里八乡最好吃的!又香又甜!”
道了声谢。
便再次“踏踏踏”地跑出院门,继续他永无止境的追蝶大业。
院子里的空气似乎因德橙的插曲而松弛了一瞬。
在邱木那带着些许期盼和局促的注视下,
然后小口啜饮,细细品味。
“果然香醇甘滑,邱大叔好手艺。多谢款待。”
迟疑了一下,也端起了自己面前的碗。
确实只是普通却新鲜的豆浆,并无任何异样。
“嗯,好喝。”
邱木那略有些紧绷的肩头似乎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一些,
憨厚的笑容也自然了许多。
反而像是乡间常见的、喜欢与陌生人拉家常的商贩,
用闲聊般的语气,带着纯粹的好奇问道:
“两位小师父看着都年轻有为,不知在入慈云寺宝刹修行之前,是做什么营生的?听口音,似乎不是咱们成都府本地人?”
那双被生活磨砺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
却闪烁着不易解读的光芒,静静地等待着两人的回答。
“邱大叔好耳力。”
语气带着几分背井离乡者的无奈与坦然,
“我二人确是外地来的。家乡遭了灾,年景不好,实在活不下去了,这才一路逃难,辗转来到这成都府地界。投身慈云寺,剃度修行,不为别的,只求佛祖慈悲,能给口安稳饭吃,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罢了。”
将一个乱世求生、无奈出家的年轻人形象勾勒得恰到好处。
“倒是邱大叔您,听口音似乎也不像本地人士?不知您在这附近开豆腐坊有多少年头了?之前又是做什么行当?从何处迁来?能在这成都府站稳脚跟,经营起口碑,想必很是不易。”
却让他脸上的憨厚笑容骤然一僵。
但那一瞬间的僵硬并未逃过宋宁的眼睛。
“咳……这个……小老儿跟两位师父,其实也差不多。”
喉结滚动,才挤出一丝略显尴尬的笑容,含糊地解释道:
“也是……也是家乡遭了难,活不下去了,才带着点祖传做豆腐的手艺,一路流浪到此,讨个生活。都是苦命人,苦命人啊……”
他语焉不详,显然不想深谈自己的来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要紧的事。
“哎呦”起来,脸上露出懊恼又急切的神色:
“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跟两位师父说话了!家里灶上还煮着一锅豆腐呢,火候怕是都要过了!这、这可耽搁不得,豆腐坏了就全糟践了!两位师父,对不住,对不住,小老儿必须得赶紧回去了!”
“玉珍侄女,跟你爹说一声,邱叔家里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篱笆小院,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渐浓的荒野小径上。
“奇怪,邱大叔每次来,不都是要和阿爹喝上几杯,聊到尽兴才肯走么?今日怎地走得这般匆忙……”
不明所以,又转身回了屋内。
院中只剩下宋宁与杰瑞二人。
又缓缓饮了一口。
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细微声音低喃道:
“老实待着便是了……何必多此一举打听不该打听的……平白惹人猜疑。”
只有晚风拂过菜畦的声响。
将天边染成橘红与暗紫交织的色彩。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夹杂着车轮滚动声由远及近。
张老四推着已经清空的粪车走了回来,
还带着水渍,那股浓烈的气味也淡了许多。
用汗巾擦了擦手,对宋宁和杰瑞问道:
“两位小师父,‘肥料’都卸妥当啦!这天色也不早了,不知二位是用了便饭再回寺里,还是这就动身?若是不嫌弃粗茶淡饭,小老儿这就让玉珍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