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踏——”
如一层薄纱,铺洒在两侧山坡夹峙的官道上。
向着成都府方向缓缓行来。
走在前头的是个身着红裙的少女。
却异常灵动机敏。
一头乌发在头顶两侧各扎成一个圆润饱满的发包,
随着她的步伐一颤一颤。
在月光下却显得格外鲜亮耀眼,衬得她肤光胜雪。
左顾右盼,仿佛对周遭一切都充满好奇。
嘴里依旧大声哼着那支活泼的江南小调:
“溪水笑,船儿漂, 菱角尖尖挑红线。篮不采菱呀, 采段月光做嫁袄~”
原来唱歌的少女是她。
是一位身着青色长裙的少女。
体态纤细窈窕,行走间自有一种沉稳静好的风致。
只在裙裾边缘似有若无地绣着些缠枝暗纹,
月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泽。
自有一种不容亵渎的疏离之气。
只安静地跟在红裙少女身后几步之遥,
裙裾微漾,悄无声息。
构成一幅鲜明而又和谐的画面。
似乎对前方山坡之上潜伏的恶意,毫无察觉。
“哎——”
蹦跳着试图去抓取地面上被月光映出的、一段枯树虬枝的扭曲倒影,
小手一探却捞了个空。
清脆的歌声便带上了几分娇憨的抱怨,
这歌词暗含了几分少女情思与求之不得的淡淡怅惘,
在寂静的夜里传开。
“哎——”
一个清朗温润,带着明显笑意的男子歌声,
竟突兀地从右侧黑黢黢的山坡顶上接了过来,
字正腔圆,合着同样的民间小调韵律:
不仅接了“簪影在水”
更以“桥影连岸”、“船自靠”安慰了“捞不起”与“隔岸”
意头竟是好的。
“踏!”
脚步戛然而止。
循声望向右侧山坡顶端。
清冷月辉勾勒出坡顶一块凸起岩石的轮廓,
不知何时竟坐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年轻人。
留下约一寸黑发,表明他或是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
轮廓柔和。
尤其是此刻脸上挂着的那抹浅浅笑意,
反而透着一股令人不自觉放松的温和书卷气。
“两位姑娘好雅的兴致,月夜行路,以歌相伴。在下途经此地,听得妙音,一时心痒,唐突接了几句,还望莫怪。”
目光投向坡下的两名少女。
里面只有纯粹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与些许兴味,
并无半分邪淫狎昵之色。
也送来他温和的嗓音。
一场突兀又诡异的风雅“对歌”竟在这官道山坡上下突然展开。
那神色清冷的青衣少女看到年轻僧人之后,
并未开口。
而红衣少女显然被这突然冒出来、还能接住自己歌儿的灰袍僧人挑起了好胜心,
那点最初的惊愕迅速化为了不服输的劲头。
明亮的大眼睛里燃起两簇跃跃欲试的火苗,
仿佛将眼前人当成了一个难得的、有趣的“对手”。
“哎——”
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歌词也转为更灵动俏皮的意象:
“采菱篮里丝线绕啊, 缠住菱角心儿焦呀。真通郎处呀, 替我系片荷叶梢哪~”
目光灼灼地盯住坡顶的宋宁,那神情分明在说:
看你怎么接!
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温润的嗓音不疾不徐地流淌出来,接得浑然天成:
“哎——荷叶昨夜载梦来哪, 露珠恰是簪头宝呀。 妹系红菱我系荷呀, 并蒂浮萍作渡桥啊!”
不仅将“荷叶”
更以“并蒂浮萍”
比之少女的直白挑衅,似乎更胜一分风雅。
“呃……”
红裙少女显然没料到对方接得如此又快又好,
小脸上写满了错愕。
就连一旁始终沉默、神色清冷的青裙少女,
深深看了坡上那含笑的僧人一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好胜心被彻底点燃。
“哎——渡桥悠悠水中央啊, 忽见青衫立柳条哪。花风弄影呀, 揉碎月光细细瞧啊~”
这次少女的歌声似乎是在质疑对方存在的真实性,
又像是将这场意外的“对歌”本身比作了一场月下幻影。
“哎——非风非影是真人呀,踏浪来牵红菱绦啊,玉簪原在心头藏呀,且换金镯缠妹腕哪~”
他直接点破“非幻”
并以“玉簪藏心”、“金镯缠腕”亲近甚至略带一丝逾越的意象回应,
将这场“歌斗”推向了一个更微妙、也更危险亲昵的边缘。
红衣少女听到宋宁这“大胆”
白皙的脸庞顿时红了一红。
静静流淌。
官道之上,一红一青两名少女静立。
灰袍僧人安然闲坐。
只有那清脆与温润的歌声你一句、我一句,来来往往,
竟是谁也不肯先停下。
小脸因激动和较劲而微微泛红。
却滴水不漏。
既透着几分不合时宜的“风雅”
更弥漫着一股越来越浓的、令人不安的诡异张力。
不知何时已蹙得更紧。
而是开始更加警惕地扫视四周昏暗的山坡与树林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