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戒律堂大师兄那番将时间线巧妙吻合、看似逻辑严密的推理之后,
望向白素贞的目光中都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怀疑与审视。
时间点太过巧合了!
这几乎是民间志怪传说中最经典的祸源模板。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气氛更是压抑。
连白素贞放在膝上的手也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紧紧锁在依旧静坐、仿佛陷入沉思的宋宁身上。
宋宁此刻心中亦是凛然。
确实是因白素贞与许仙那段注定要历经磨难的“人妖孽缘”
是让她积累无量功德以抵消业障的契机。
法海指控白素贞是这场瘟疫的“缘起”
而是事实。
置于人间公堂之上。
但若要反驳一个披着扭曲外衣的“事实”
往往需要编织更多复杂的谎言。
戒律堂大师兄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怎么?宋讼师,面对如此铁证,终于无话可说了吗?承认吧,白素贞就是祸源!”
终于缓缓站了起来。
但他并未立刻回应戒律堂大师兄的挑衅,
而是转向堂上的陈伦知府。
“知府大人明鉴。在下有一事请教。”
宋宁语气沉稳地提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请问大人,在平日,除去本就居住于城内的百姓。”
“每日里进出我临安府的外来人员,诸如行商坐贾、贩夫走卒、探亲访友者、游学士子、途经旅客、僧道艺人等等,林林总总,大约有多少人?”
但对这等具体流动人口的精确数字并不清楚。
目光转向身旁一位留着山羊胡、掌管户籍与城防关隘记录的官员,
“王参军,你主管此事,将往常每日进出临安府的外来人数目,告知宋讼师。”
“回府尊,回宋讼师。”
王参军似乎把这些数据早已记熟在心,
“临安府乃是我大宋要城,水陆要冲,商贾云集。”
“每日经由各处水门、陆门关卡登记在册,或短期停留,或穿城而过的外来人员,包括但不限于各地商队、货运脚夫、进城售卖农产品的农户、游方僧道、赶考学子、投亲访友者、以及各类手艺匠人、杂耍艺人等,日均不下十余万人次。”
“若遇集市、节庆,人数更是倍增。”
这才意识到临安府每日的人员流动是何等庞大。
“禅师可听清了?”
宋宁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戒律堂大师兄,
“王参军言道,平日每日进出临安之外人,便有十余万之众。”
“那么,从三月二十日至三月二十五日,这整整五天时间里,途经或进入临安府的外人,即便保守估算,也至少有五十余万人次!”
“这五十余万人,来自天南海北,其中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是不知在何处沾染了天花疫毒,继而将其带入临安府的潜在源头!”
“请问禅师,你凭什么在茫茫五十余万可能携带病毒的人中,独独咬定,白素贞姑娘就是那唯一的、确定的祸源?”
“难道就因为她非我人族,是所谓的‘妖’,便活该承担这莫须有的罪名吗?”
“你这指控,与大海捞针,捞起一根便断言此针乃是定海神针,有何区别?不过是毫无根据的臆测与污蔑!”
“你……强词夺理!”
戒律堂大师兄被这番基于庞大基数的概率论反驳得一时语塞,
尤其是宋宁点破了他潜意识里的“妖即原罪”
脸色涨红。
“那如何能一样!其他人是人,白素贞是妖!妖物本身就是不祥之物!岂能相提并论?!”
“哦?佛家常云:‘众生平等’。一切有情众生,在佛性面前本无差别。难道禅师认为,佛祖此言有误?妖,便天生低人一等,活该被怀疑、被构陷?”
“我……”
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在“众生平等”
他任何基于种族的歧视性言论都显得苍白无力。
眼看自己麾下第一状师被宋宁凭借诡辩与佛理逼得节节败退,
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黄口小儿,牙尖嘴利。面对铁证如山的时间关联,尚敢如此巧言令色,妄图混淆视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府尊大人!事实已然清晰!时间如此巧合,岂是区区概率可以解释?这白素贞就是引发天花瘟疫的源头祸患,证据确凿!还请大人明察,莫要受其诡辩蒙蔽!”
“白素贞!你有种引发这涂炭生灵的瘟疫,难道就没种承认吗?敢作敢当,方不失为……‘妖’之本色!”
法海刻意在“妖”字上加重了语气。
“法海禅师,您贵为佛门高僧,却无凭无据,仅凭臆测巧合,便将这弥天大罪扣于素贞头上,让素贞如何承认?”
“莫非,仅因素贞非人,便合该承受一切无端指责吗?若如此,这世间公道何在?”
“府尊大人!此刻临安府百万生灵性命皆系于一线!疫情如火,每拖延一刻,便可能有无数百姓丧生!”
“如此铁证面前,这蛇妖依旧巧舌如簧,妄图脱罪!大人切不可再犹豫不决,听信其狡辩之词!”
“当务之急,唯有立刻将此祸源妖孽明正典刑,彻底斩除!”
“唯有如此,方能断绝疫病根源。”
“上苍感应其诚,或可使瘟疫消弭,拯救我临安万千黎民于水火!此乃功德无量之举,还请大人速速决断!”
将斩杀白素贞与拯救全城百姓直接挂钩,
逼迫陈伦就范。
“法海禅师,且退一万步说,即便真如你所言,瘟疫最初是因五十余万人中的白姑娘而起。”
问出了一个最关键、也最实际的问题:
“但如今,天花病毒早已在临安府百万民众之中传播开来,病患数以万计!”
“此刻,就算你立刻杀了白姑娘,那已经存在于成千上万病人体内的瘟疫病毒,难道就会随之凭空消失吗?”
“禅师将此二者强行关联,莫非是想借治愈天花瘟疫之名,趁机做清除异己之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