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安不待马建国开口,继续说:“我今天借着师父的酒,跟你交个底吧。”
“第一,我敬重师父,也记着他的恩情。你我都是师父的徒弟,看在师父的面上,我绝不想,也不会主动跟你为难。过去如果有什么磕绊,我希望也就此翻篇。”
“第二。”许念安目光沉静,接着说:
“我刚才说了,我对三分厂这个维修班没有任何想法。我的目标不在这儿。但当务之急,是先把临时工的身份转了,能在厂里站稳脚跟。以此作为跳板。”
“这点,还需要师兄将来在关键时刻,能秉公说句话。”
许念安表明自己不会威胁他的地位,也承认了马建国在班里的权威和在未来转正问题上的影响力,马建国听着,心里微微一动,但依旧没说话,只是捏着酒杯。
许念安知道,光靠说软话和退让是不够的,马建国绝不是个面慈心软,有同情心的人。
想要拿捏他,必须得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
许念安压低了声音,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态:“师兄,我在乡下插队几年,认识些实在的乡亲。他们那边,偶尔能弄到些茭白、山货、河鲜什么的”
“他们曾私下里联系过我,想让我帮着出手,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人,胆子小,不敢碰,为此他们都恨上我了。”
“唉,可惜啊,这些东西,在城里,尤其是咱这种国营厂里是稀罕物,有门路的话,能换点活钱,也方便打点关系。”
许念安话说得隐晦,并没有说自己沾过这些东西,否则相当于落个把柄在马建国手里。
但“换点活钱”,“方便打点”这几个字,还是深深的印在了马建国心里。
他家里人多,一直就不宽裕,他想钻营,又需要维持场面,时常捉襟见肘。
许念安提到的这条线,无疑是改善经济状况的一条途径。
同时,这也是一种“共同利益”的捆绑,一旦沾上,两人就等于坐在了一条船上。
马建国显然心动了,忍不住抬头看向许念安,他没想到许念安会提出这个,这风险不小,但诱惑更大。
马建国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睡着的陈师傅。
“你你小子”马建国喉咙发干,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明白许念安的意思,接受,就意味着两人之前的龃龉一笔勾销,从此开启合作,不接受,许念安依然是那个技术过硬,有领导关注,让他忌惮的人。
许念安留给他回去考虑的时间,不再多说,举起酒杯:
“师兄,时候不早了,我敬你最后一杯。往后在维修班,还请您多指点。外面的事,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牵个线,保证稳妥。”
许念安将“稳妥”二字咬的稍重些。
马建国看着许念安举着的酒杯,再想想许念安描述的那条“乡下线”可能带来的好处,以及拒绝后可能面临的潜在威胁,种种念头在他脑中飞速旋转。
沉吟片刻,马建国端起酒杯,与许念安的杯子轻轻一碰。
“叮”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淅。
“都是师父的徒弟以后,班里的事,互相照应吧。”马建国声音有些沙哑,话说的含糊。
他一仰头,将杯中辛辣的酒一饮而尽。
许念安也干了杯中的酒。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一缕微弱的月光通过云层缝隙,洒在湿漉漉的窗台上。
两人已经喝的差不多了,抽了根烟,慢慢把桌子收拾了。
最后,马建国替睡着的陈师傅掖了掖被子,和许念安离开了陈师傅家。
周四上班后,许念安和往常一样,还是喊马建国班长,也没有刻意的讨好他。
马建国当然也没有主动向许念安示好。
二人互相抻了一天。
周五,马建国依旧端着他的大茶杯,在维修班和各车间巡视。
只是,他看向许念安的目光,带上了一丝气恼和按捺不住的急切。
许念安心知肚明,马建国抻不住了,被自己那条“乡下线”,勾的心里痒痒。
许念安仿若未觉,这会儿正跟着赵大刚处理一台送料机的小故障。
许念安给赵大刚打下手,专注利落,沉默寡言。
马建国路过他身边时,多看了他两眼,什么话都没说。
下午三点多时,维修班其他几位师傅都出去忙了,只剩下了马建国和许念安。
许念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安静的擦着一把卡尺。
马建国随意踱步的走到许念安身边,手指在他桌上轻轻敲了敲,小声说:
“念安啊”
马建国以前都是直呼“许念安”的,此刻只叫名字,自然显得亲近了些。
“师父生日那天你说那乡下的事。”
马建国顿了顿:“靠不靠谱啊?我最近,正好想弄点新鲜的玩意儿送人用。”
“你看看,方便的话,先帮我弄点呗你放心,钱我一分不会少你的。”
许念安手上继续擦着卡尺,笑了笑:“班长,您前天是不是听岔了?我从来没沾过那玩意儿啊,我只是替乡下的朋友递个话。”
许念安知道马建国会忍不住,但没想到这么快。
许念安当然不会答应他,谁知道这是不是马建国给他设的套,要是真傻乎乎的把东西弄来,马建国转头去保卫科举报他“投机倒把”,那可就惨了。
马建国一愣,眉间闪过一丝怒气,觉得许念安是在耍他。
刚创建的脆弱的“师兄弟”同盟,许念安是不会让它轻易破裂的。
许念安将擦干净的卡尺小心放回工具盒,在马建国发作前,淡淡一笑:
“班长,我胆子小,真就只敢递个话,不过,我乡下那朋友倒是挺信任我的。”
“你看这样行不这周末,我正好要回去一趟,你要是不忙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趟乡下。眼见为实。”
马建国眉头微皱,感觉被许念安将了一军,一起去乡下?去了若真有好东西,能忍住只看看吗?
马建国倒没怀疑许念安趁机整他,主要是这事许念安到时候也得掺和,没法把自己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