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的,见到许念安和马建国,苍老的脸上露出些笑意。
“来了?坐。”陈师傅招呼着。
马建国先把礼物递上,说了几句祝寿的吉祥话,陈师傅点点头收下。
许念安也把搪瓷缸拿出来:“陈师傅,祝您生日快乐,健康长寿。这个是我技术比武得的奖励,送给您。”
陈师傅接过搪瓷缸看了看,又抬眼看向许念安:“今年的技术比武你参加了?先前没听你说啊,你小子真憋的住得了第几啊。”
许念安微笑着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名?”陈师傅脸上藏不住的喜悦:“还行,没给我丢脸。”
陈师傅这话说的并没什么毛病,但马建国在一旁听着,脸上火辣辣的。
他作为陈师傅的正经徒弟,在厂里这么多年,从未在厂级技术比武中拿过头名。
许念安的这份礼物,真象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
马建国暗自叹息一声,许念安确实技术过硬,这是事实,而且已经在厂领导心里挂上了号。
而自己呢,这些年蝇营狗苟,心思都用在领导身上了,技术不但没半点长进,反而还生疏退步了。
马建国默默站在一边,许念安暗笑,今日就是要故意先刺激他一下,因为还有话跟他说。
陈师傅高兴之馀,想起忽略了马建国的感受,赶忙招呼二人坐下。
“念安啊,我现在能教你的东西已经不多了但我还是想说,你要是不嫌弃我没用了,以后也叫我师父吧。”陈师傅起着一瓶白酒,随口说。
“哎,师父我来。”许念安从陈师傅手里接过酒瓶,给他和马建国倒满,最后再给自己也倒满。
“师父,我先敬您一杯。”二人说着干了,马建国跟着随了一杯。
许念安再次倒满,看向马建国:“班长,以后关起门来,咱就是一家人了,我得改口叫您师兄了,师兄,这杯我敬你。”
马建国端着酒杯,没急着举起来,看着许念安眉头轻轻一蹙:“你小子挺会藏啊,平时在厂里蔫头耷脑的不大说话,想不到挺会说啊。”
许念安举着酒杯说:“这不是在师父和师兄面前,我比较放得开嘛。”
马建国讪笑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许念安再次倒满,师徒三人就这么一杯一杯喝了起来。
陈师傅心情不错,几杯烧酒下肚,回忆起了往昔,说起自己年轻时如何钻研技术,如何带徒弟。
话题不可避免的绕到了马建国身上。
马建国家里条件不好,母亲死的早,父亲身体还不好,一边工作一边拉扯他们五个兄弟姐妹。
马建国是老大,因为父亲身体不好,便早早退休了,让马建国顶他的岗进了厂。
马建国算是个聪明人,一家都对他寄予厚望,他身上有股狠劲儿,技术上有弄不明白的,能不吃不喝的一直研究。
陈师傅当时就是看着他有这股子狠劲儿,才收他的。
不过,后来工作久了,马建国想的事情变了,他觉得,技术再好,把机器修出花儿来,那也只是个工人,他不想只当个工人,他想要变得更风光,像厂里的大领导那样,开汽车,住洋楼。
所以,他把那股子劲儿,从技术转移到了人际关系上。
在陈师傅回忆往昔的话语中,马建国脑海里也在回忆自己的往昔。
“建国啊。”恍然中,听见师父喊自己的名字,然后絮絮叨叨的继续说:
“你是我带的徒弟,脑子活络,人情世故上也比我这老头子强。你虽然喜欢钻营,但也是个孝顺孩子,这些年把我照顾的很好。”
“我知道,你心里觉得亏欠我。”
“前些年厂里分房,咱们维修班名额有限我想着,我老了,儿子又不回来,我一个人,有片瓦能遮风挡雨就行了。”
“但你不一样,你年轻,是家里的希望,家里人口又多,所以我才把调换房子的名额让给了你”
“这事这几年我一直没提过,今天我是第一次提,也是最后一次,师徒一场是缘分,这是我这当师父的该做的。”
“你不要再觉得亏欠我了就算真有点亏欠,这些年你也都还了。”
“我知道因为我把那套棘轮扳手送给了念安,你一直跟我较劲儿,唉师父今天跟你道个歉,当初确实忽略了你。”
你你若真的因此厌弃了师父,以后大可不必违心的伺候我你知道的,师父我的眼里,一向揉不得沙子。”
陈师傅说完,忽然趴在桌上睡了。
屋里瞬间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淅沥沥的雨声。
许念安之前还纳闷儿,为何陈师傅住的这么差,原来是因为这个。
二人把陈师傅扶到了床上,然后回到桌上坐着。
许念安再次倒满酒:“师兄,接着喝?”
马建国因为陈师傅提起旧事,心里五味杂陈,举起酒杯一口干了。
“痛快。”许念安抚掌一笑,再次把酒倒满。
“你你也有话想说?”马建国没再接着喝,目光审视着许念安的脸。
许念安笑笑:“我没什么,师兄戒心不要这么重我其实就想说,咱们师兄弟,应该互相帮衬着往前走。窝里斗,没出息,也让师父寒心。”
马建国不置可否的说:“你一个临时工,能走到哪里去?你还是先想办法转正吧。”
许念安淡淡一笑:“师兄说的是,只要师兄稍微提携一下,我今年肯定能转正。”
马建国打量着许念安:“你倒是很有自信,转正之后呢下一步又想干什么?”
许念安心想肯定不是想取你而代之。
维修班班长其实也是工人,不属于干部串行。
马建国当然也不例外,只是职级高点,现在是五级工。
许念安双目一亮,缓缓说:“转干。”
马建国一愣,忍不住笑了笑:“你比我有野心,我都不敢这么想。”
马建国这话,当然是嘲讽。
他心里啊,工转干的事,早想了八百遍了。
许念安观察了一下马建国的神色,一脸认真的说:
“来日方长,师兄等着看便是,但眼下转正的事,少不了师兄帮忙但我也知道,师兄觉得我年轻气盛,又或者觉得师父看重我,心里有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