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的手抖个不停,手里的墨锭怎么也磨不开。她干脆抓起一把棺材板上尚有余温的黑灰,混着唾沫在砚台上搅动起来。
粗暴,但有效。
苏清漪没空管这墨合不合规矩,她将那两枚嵌合的铜符按在黄纸上,用力一压。
随着拓包的拍打,一行小字在纸面上浮现出来:“靖康三年,药妃奉旨督疫”。
纸上就这八个字。
这就是一张大号的工牌,还是干最脏最累活的那种。
“这……不对啊。”阿沅看着拓片,有些疑惑,“传说里不是说,那位药妃拿着这东西,一夜之间调动了十万阴兵吗?”
“把几万感染者强制隔离,甚至活埋处理,在不懂的人看来,可不就是调动阴兵?”苏清漪的指尖摩挲着铜符边缘的刻痕,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她的谋反,就是为了切断传播,动了不该动的人。”
一只手伸过来,将一卷发黄的羊皮卷轴扔在满是烟灰的桌上。
夜玄凌不知从哪拿出的这东西,上面的火漆封印是前朝皇室专用的金龙纹。
“皇室密档库里的残卷。”夜玄凌的声音很平淡,“上面记着,靖康三年大疫,死者无数。药妃手持双令,逆鳞令主军中封锁,铜符掌民间施药。因手段过激,被御史台弹劾借疫聚众、图谋不轨,最后死于冷宫。”
苏清漪扫了一眼卷轴,眸色沉了沉。这手段,和她那个时代的强制熔断机制没什么两样。
可惜那个年代没有疾控中心为她说话,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骂名。
“所以,这是个死局?”阿沅的脸一下白了,“那我们……”
“死局?那是对死人说的。”
苏清漪抄起手术刀,走向那个被烧得只剩半截的尸蚕母体。
周围还在探头探脑的禁军和百姓都吓得往后一缩。
这苏大小姐想干什么?鞭尸吗?
“看好了!”苏清漪话音刚落,手中短刀已经划下。
没有血肉横飞。
尸体被高温烤过,皮肉早已碳化,只发出一声脆响,露出了胸腔里的一团东西。
那是几十颗尚未孵化的虫卵,晶莹剔透,在焦黑的尸身里显得尤为扎眼。
苏清漪用刀尖挑出一颗虫卵,放在药碾残玉上,随即划破自己的指尖,滴了一滴血上去。
全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如果是瘟疫或活蛊,遇到生人血气定会产生反应。然而,那滴血只是静静地待在虫卵上,毫无变化。
“看见了吗?”苏清漪举起残玉,借着火光展示给众人看。“如果是瘟疫,我现在已经倒下了。如果是活蛊,这血早就变黑了。这东西现在就是一堆没用的死物,除了看着恶心,连只蚂蚁都咬不死!”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没动静?真的没动静!”
“刚才那个老头不是说靠近就会烂脸吗?”
“我们被骗了?是有人故意吓唬我们?”
窗户纸一旦被捅破,人群的恐慌立刻转为了被愚弄的愤怒。
苏清漪趁热打铁,把写好的方子拍给阿沅:“让医鉴司的学徒都起来干活。方子里的艾熏丸,让百草堂连夜赶制,天亮前,我要京城每条巷子都闻到艾草味!”
“是!”阿沅这回手不抖了,抓起方子就跑,背影看着像只兔子。
不到半个时辰,原本因闹鬼而门户紧闭的街道,开始有了动静。百草堂的伙计们敲着锣,将这场人为骗局的真相喊了出来。
恐惧消散后,百姓们回过神来,看着废墟上那个一身黑衣、满身烟尘的女子,眼神都变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苏神医!”
这一声喊,立刻点燃了人群。
夜玄凌站在阴影里,看着被人群簇拥的苏清漪,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随即,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过去。
苏清漪刚擦干净手,接过信一看,脸上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信封的火漆印是一朵兰花——礼部尚书的私章。
信很短,内容却毒。
“他们动作倒快。”苏清漪看完,指尖用力,将信纸揉成一团。“今晚的火还没灭,明天早朝的折子就写好了?说我私炼蛊器、图谋不轨,还想把这对铜符说成是前朝兵符?”
“六部联名,加上御史台死谏。”夜玄凌看着她,眼底一片冰冷。“他们咬死了这铜符能调兵,那你就是私藏兵符的重罪。这个罪名,比瘟疫还重。”
瘟疫只是天灾,兵符可是造反。
苏清漪将那对有些烫手的铜符重新揣进怀里,抬头看向东方即将破晓的天色。
晨光微亮,但京城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兵符?”
她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股狂气,就像当年在手术台上和死神抢人一样。
“既然他们非要说这是兵符,那我就让他们看看,这块兵符,是怎么把这大靖朝搅个天翻地覆的。”
风起了,卷起义庄的余烬,吹向皇城。
那里,金殿早朝的钟声即将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