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的一嗓子又尖又利,直接划破了整个大营的肃杀寂静。
“全军后撤三十里?放弃疫区?”
苏清漪手里的蜡封药丸还没焐热,眉梢先挑了起来。
撤军,就是把那几千个正在发烧溃烂,等着死亡的百姓直接扔给北狄人。让他们沦为肉盾,或者干脆自生自灭,让瘟疫彻底失控。
这个决定,充满了赤裸裸的冷酷。
“真是果断的断尾求生。”苏清漪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但眼底却毫无温度。
她随手将那枚药丸弹回袖袋,指尖触碰到了那块冰冷的金属——药神令。
既然有人不想当人,那就别怪她的手段不讲人情。
中军大帐外,两排亲兵手持长刀,刀刃在雪夜里泛着白光。
苏清漪没有减速,径直走向那两排刀阵。
“医鉴司办事,挡路者,视为阻挠防疫,杀无赦!”
她没有拔刀,只是将手里那块黑沉沉的令牌在空中一举。
令牌上那个古朴的“药”字,在火把的映照下,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亲兵们都愣住了。
他们从没见过哪个大夫敢拿着令牌硬闯军营。
就在他们迟疑的瞬间,苏清漪已经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帐内暖气熏人,却盖不住浓重的药味和隐约的腐臭气。
萧烈正趴在帅案上,一张脸憋的紫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他手里死死攥着那份撤军令,听到动静猛的抬头,喉咙里发出“荷荷”的破风声。
看到苏清漪手里的令牌,萧烈瞳孔一缩,下意识的就要扑过来。
但他动不了。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体内的哑心蛊似乎感受到了宿主的意图,开始疯狂反噬。
他膝盖一软,整个人重重的砸在羊毛地毯上。
“别白费力气了,大将军。”
苏清漪几步跨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曾经威风八面的镇北将军。
她从桌上那壶凉透的茶水里倒了一杯,背着身子,极快的将袖中装着拟声素的小瓶抖了进去。
液体入水即溶,没有颜色也没有气味。
她蹲下身,捏住萧烈的下巴,动作粗暴。
“唔——!”萧烈拼命挣扎,眼球布满血丝。
“咽下去。”苏清漪的声音压得很低,“这水里有拟声素,能让你暂时恢复说话的能力。但我没时间跟你废话,只问你一句——”
她借着灌水的姿势,凑到萧烈耳边,语速飞快:“你若是当年药妃亲卫的后人,就给我磕三个头。我可以解你的蛊,保你一命,但你必须交出北狄人在边境的联络密道。”
萧烈的动作僵住了。
那双浑浊充血的眼睛里,震惊,恐惧和挣扎交织在一起。
药妃亲卫。
这个被尘封了二十年的称呼,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了他心里最深的地方。
苏清漪松开手,退后一步,冷眼看着他。
如果他不肯,她袖子里的麻醉针随时可以让他彻底安静。
一秒,两秒。
萧烈突然身体一垮,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咚。”
三声闷响,在这死寂的帐篷里,格外清晰。
苏清漪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帐帘。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帘子,夜玄凌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身后的玄甲卫迅速控制了大帐内的亲兵。
“传令下去,”夜玄凌看都没看地上的萧烈,语气平淡,“主帅萧烈突发恶疾,需静养隔离。全军防务,暂交医鉴司苏提举接管。”
这是直接夺权。
但主帅趴在地上磕头,谁敢说个不字?
苏清漪没空享受胜利。
她把那枚还沾着萧烈口水的兵符扔给夜玄凌,自己转身冲出大帐。
“阿沅!带人把库存的青霉素粉全部搬出来!”
她的声音在风雪中穿透力很强,“沿着营地向北三十里,给我撒出一条药瘴防线!告诉那些当兵的,这粉末剧毒,不想死的就老老实实待在红线后面!另外,征调所有随军民夫,就地伐木,搭建隔离棚!我要在明天天亮前,看到五百个床位!”
“是!”阿沅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十足的干劲。
那所谓的药瘴防线,其实就是高浓度的消毒粉混了些荧光粉,在夜里泛着幽光,看着比军令更能震慑人心。
至于隔离棚,就是简易版的病房,用来将轻症、重症和未感染的人群物理隔绝,是切断传染源的唯一办法。
整个大营像一台生锈的机器,被强行踹了一脚,咯吱咯吱的运转起来。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听话。
“放肆!简直是胡闹!”
一声暴喝从左营方向传来。
一个满脸横肉的副将带着几百号人冲了过来,手里的长刀直指苏清漪,“一介女流,懂得什么行军打仗!主帅病重,理应由副将代管,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看病的娘们在这里发号施令?给我滚开!”
他身后的士兵们也是一阵骚动,显然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上司很不服气。
苏清漪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寒风卷起她单薄的医官袍,猎猎作响。
“副将?”她瞥了一眼那人肩甲上的徽记,“我记得大靖律例,战时抗命,扰乱军心者,斩。但我这人仁慈,喜欢救人,不喜欢杀人。”
“少废话!”那副将是个暴脾气,提刀就要冲上台阶。
苏清漪没动。
她只是从袖中摸出那枚药神令,反手狠狠的插进了身旁那根巨大帅旗基座的一个凹槽里。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咬合声响起。
紧接着,是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那根挂着“萧”字大旗的旗杆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
“轰——”
原本的帅旗被机关弹开,一面巨大的,绣着金色百草图腾的杏黄大纛顺着旗杆滑轮冲天而起,在风雪中轰然展开!
杏黄底,金线边,百草纹。
那是先帝御赐,见令如见君,拥有战时统管一切医疗事宜特权的神农旗!
那副将冲到一半的脚步硬生生刹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面旗,他在老一辈的军人口中听说过。
旗帜所在之处,医令即军令,违者视同谋逆!
“这……这怎么可能……”副将手里的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苏清漪站在那面巨大的杏黄旗下,火光映照着她毫无表情的脸。
她甚至不需要说一句话。
台下数千将士,在看到那面旗帜的瞬间,齐刷刷的跪倒了一片。
这不仅是对皇权的敬畏,更是对生的渴望——谁都知道,跟着这面旗走,能活。
风雪似乎更大了。
苏清漪抬头望向北方那片漆黑的敌营方向。
袖袋里,那朵一直安静的血莲标本突然开始发烫,几乎要将她的皮肤烙穿。
“若药能救人,亦能诛心……”
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既然你们不想做人,那便让这北境,好好记住我的药。”
话音未落。
凄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一支通体漆黑的鸣镝撕裂风雪,带着死亡的啸叫,狠狠钉在了她身侧的帅旗基座上!
箭尾剧烈颤动,而在那箭杆之上,赫然系着半片残缺的,泛着幽蓝光泽的龙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