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漪把那枚玉蝉攥进手心,凉意顺着掌纹渗进血脉,却让她心里的感觉更加奇怪。
若这铜人机关出自母亲之手,那所谓的百年药商苏家,怕是早就被换了芯子。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百草堂的前厅里,还有一帮等着看她笑话的人。
雨后的空气里混着泥腥味,百草堂祖堂的大门敞开着,穿堂风把长明灯吹得忽明忽暗。
几十号药工、学徒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最前面跪着个抖成筛子的年轻学徒,膝盖边的青砖上,是一滩淡黄色的液体和一地碎玻璃渣。
“这就是你说的‘手滑’?”苏清漪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盏冷茶,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学徒把头磕得邦邦响,额头一片血红:“大小姐饶命!小的真不是故意的,那瓶子太滑……”
“那是青霉素,这一瓶能换你全家三辈子的口粮,更能把三个重症肺炎患者从鬼门关拉回来。”苏清漪放下茶盏,瓷底磕碰桌面,发出清脆的“嗒”声,“我们做医药的,从来没有‘不小心’这一说。在手术台上,你的一个手滑,就是一条人命。”
她站起身,走到那学徒面前。
那双平日里握手术刀的手,此刻稳得可怕。
“收拾东西,滚。”
没有大声的怒骂,只有一个轻飘飘的字眼。
学徒猛的抬头,满脸不可置信:“大小姐!我是二房举荐进来的,您不能……”
“二房?”苏清漪嗤笑一声,视线扫过底下那群神色各异的脸,“正好,借着这地儿,我把规矩立一立。以前百草堂姓什么我不管,但从今天起,这儿就是个救命的地方,不是收容关系户的地方。”
她转身走向祖堂正中央那座巨大的红木药柜,将手里的白玉蝉对准柜门上一处不起眼的凹槽,用力的按了下去。
“咔哒——嗡。”
机括咬合的闷响传来,让每个人的心都揪紧了。
那两扇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柜门缓缓弹开,露出一排排发黄的手札。
苏清漪随手抽出一本,扬了扬:“看清楚了?这是历代药妃的手札,也是百草堂的根。自此,百草堂只认三规。”
她伸出三根手指,语气不容反驳。
“第一,验脉铜人认主。这铜人既然在我手里开了口,这百草堂的产权证上就只有我苏清漪的名字。谁不服,憋着。”
“第二,药方署名担责。谁抓的药,谁煎的汤,签上名。出了事,我要顺着名字把你这颗脑袋摘下来。”
“第三,救人性命为先。别跟我扯什么贫富贵贱,进了这个门,就只有病人。谁敢因为银子把病人往外推,我就让他这辈子都别想在医药圈混。”
全场死寂。
苏清漪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低头翻开那本手札。
扉页上的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坚定,一看就是母亲的手笔。
“净蛊雪莲非花,乃人心至诚所化。唯持仁心者,可近其根。”
苏清漪眉头微皱。
这更像个谜语,不像医嘱。
难道解那皇室秘毒的关键,不在于找到真的雪莲,而在于使用者的心力?
这系统是不是也该升级个唯心主义补丁了?
正琢磨着,门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圣旨到!”
一个小太监捧着块明晃晃的金匾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
那金匾上“药神府”三个大字龙飞凤舞,一看就是小皇帝刚练出来的瘦金体,劲儿使大了,撇捺都带着钩。
“苏提举,恭喜啊。”传旨的公公笑得脸上的粉直掉,“陛下说了,这一字并肩王的待遇那是给死人的,但这‘药神’的名号,可是实打实给活人的恩典。”
苏清漪接过密旨,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准设“医鉴司”,直奏天听,不受六部辖制。
这小皇帝是在给她递刀子。
摄政王掌兵,她掌医,这要是两人斗起来,一个断人手脚,一个给人接骨,大靖朝堂以后可就热闹了。
典型的帝王心术,想搞权力制衡。
“替我谢主隆恩。”苏清漪把密旨往袖口一塞,笑的人畜无害,“顺便告诉陛下,这‘医鉴司’的第一把火,我就打算烧烧那些往药里掺沙子的皇亲国戚。”
太监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干笑两声,逃也似的走了。
天色渐晚,百草堂的后院却热闹了起来。
几辆蒙着黑布的马车悄无声息的停在后门,车轮压得青石板吱嘎作响。
“苏姑娘,这是王爷送来的。”
夜玄凌的贴身侍卫十一掀开黑布,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整整一车的北境寒铁,黑沉沉的,隐隐泛着蓝光。
旁边还码着几根散发着清香的雪松木。
这寒铁是打造兵器的顶级材料,千金难求,现在却像不要钱一样堆在她面前。
木箱上放着张简帖,字迹苍劲有力,透出一股杀气:
“造你的手术刀,也造你的刀鞘。”
苏清漪指尖划过那冰冷的铁块。这男人,虽然眼睛瞎了,心倒是跟明镜似的。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好走,普通的手术刀切不开那些蛊人的皮肉,更护不住她的命。
他这是在给她递装备,让她把救人的家伙事儿变成防身的凶器。
“既然金主爸爸这么大方,那就开工吧。”
苏清一拍桌上的图纸,眼神发亮,“除了手术刀、止血钳,给我按这个图纸,用寒铁打一套带锯齿的‘肋骨撑开器’。既然要去北境那鬼地方,不带点重武器怎么行。”
那一夜,百草堂的铁匠炉火通明,叮当声响了一宿。
凌晨时分,第一套专为对抗蛊毒生物设计的“归墟克星”外科器械诞生了。
刀锋泛着幽蓝的冷光,那是淬了药的寒铁独有的色泽。
苏清漪坐在窗前,手里拿着药碾子,正研磨着从系统里兑换出来的雪莲根粉。
粉末细腻如雪,散发着淡淡的苦香。
突然,她掌心一阵灼痛。
低头一看,手心里那朵平日里毫无动静的血莲印记,此刻竟像是活过来一般,花瓣微微舒展,颜色红得像是要滴出血。
这是感应到了什么?
“北境风雪已至,三日后,我随你同去。”
一个低沉的男声穿透窗纸传来,带着夜的凉意。
苏清漪猛的抬头。
窗外,夜玄凌负手而立。
他明明看不见,脸却准确无误的对着她的方向。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脊背却依旧挺直。
他抬起手,一枚新铸的令牌在月色下划出一道抛物线,稳稳的落在苏清漪面前的窗台上。
她拿起令牌,发现这既不是摄政王令,也不是兵符。
是一枚通体乌黑、材质不明的令箭,上面只有一个狂草的“药”字。
苏清漪拿起令牌,翻到背面。
指腹摩挲过那两行刚刻上去不久的小字,新刻的字迹还带着一点毛刺感:
“医者无界,吾心有归。”
苏清漪的心跳漏了一拍。
远处,皇城的更鼓声沉闷的敲响。
看来,无论是为了母亲的下落,还是为了夜玄凌身上的剧毒,亦或是为了铲除“归墟”,北境之行都非去不可了。
她收起令牌,隔着窗户,冲着那个黑色的身影挑了挑眉,尽管他看不见。
“那就走着瞧吧,摄政王殿下。希望到时候在雪山上,别还要我背你下来。”
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随即黑影一闪,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