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山雨欲来(1 / 1)

使团离京前最后两日,长安城内外的气氛,仿佛一张逐渐拉满的弓弦,紧张而微妙。

--皇宫,紫宸殿偏殿内。

陆淮之召见了太子陆锦川与二皇子陆峻。这是近来少有的、父子三人同时在场、气氛却并不轻松融洽的会面。

殿内熏着清淡的龙涎香,陆淮之坐在御案后,神色平和,看不出喜怒。陆锦川坐在左下首,身姿端正,面色依旧带着病弱的苍白,但眼神清明。陆峻坐在右下首,一身暗紫常服,腰背挺直,眉宇间带着惯有的锐气,只是今日似乎刻意收敛了几分。

“今日召你们来,是为突厥使团离京及互市后续事宜。”陆淮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鸿胪寺奏报,议定文书细则已大致理清,三日后使团启程北归。峻儿,你曾在北军历练,熟悉边务,对此番互市,有何看法?”

陆峻心中微微一紧,父皇突然当面相询,是随口一问,还是另有用意?他迅速斟酌言辞,拱手道:“回父皇,儿臣以为,互市之议,初衷在于安抚边民、互通有无。然突厥反复无常,狼子野心,历朝皆有教训。贸然开市,恐资敌以粮秣铁器,反增其寇边之力。且边将之中,或有借此与蕃邦往来过密、滋生不臣之心者,不可不防。儿臣愚见,即便开市,亦当严加管控,限以时日、物品种类,并加强边关巡视,以防不测。”

他这番话,看似从国防安全角度出发,实则句句暗指互市风险及谢瑾安可能的“不臣之心”,与他之前暗中推动的舆论风向一致。

陆淮之听完,不置可否,转而看向陆锦川:“太子,你呢?”

陆锦川轻轻咳了一声,才缓声道:“父皇,儿臣近日翻阅边关奏报及地方志,见边地百姓,无论汉胡,生计多艰。互市若成,可令汉民得皮毛牲畜,胡人得茶盐布帛,各取所需,或能稍解困顿,减少因生计无着而铤而走险之事。此谓‘以通促和’。至于管控,自是应当。然管控过严,则市易不畅,失其本意。关键仍在选贤任能,以廉洁干练之员主持其事,并辅以明确法度,赏罚分明。至于边将忠诚,”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向陆峻,“儿臣相信,朝廷待之以诚,律之以法,将士自当感念皇恩,尽忠职守。若有异心者,国法军纪,亦非虚设。”

他的回答,着眼于民生,强调疏导与治理,并对边疆将士表达了基本的信任,与陆峻的防备猜忌形成鲜明对比。

陆淮之目光在两人身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御案上一份关于朔州粮储的奏章上,淡淡道:“你们所言,皆有道理。边关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需刚柔并济,张弛有度。峻儿虑患深远,锦川体恤民情,皆为朕分忧。此事,朝廷自有章程。使团归程在即,沿途关隘州县,需妥善接待护卫,彰显天朝气度,亦保其平安往返。此事,峻儿你多费心,与兵部、沿途州府协调妥当。”

“儿臣遵旨。”陆峻心中稍定,父皇将接待护卫之事交给他协调,似乎并未因他方才的言论而不悦,也未有更深的追究。

“锦川,”陆淮之又道,“你身体欠安,不宜操劳。但东宫亦可关注边民生计、医药防疫等实务,若有建言,可直呈于朕。”

“儿臣领命。”陆锦川恭敬应道。

这次简短的召见,表面平静,却暗藏机锋。陆峻试探了父皇的态度,也领了差事;陆锦川表达了立场,也得了关注实务的许可。陆淮之则像一位高明的弈者,看似随意落子,却将两位皇子的言行态度尽收眼底,同时不动声色地布置了下一步。

--四方馆驿。

阿史那律与阿史那云兄弟正在做最后的行前准备与商议。

“长安一行,明面上的谈判,收获有限。”阿史那律眉头紧锁,“周朝官员在具体条款上层层设卡,显然有人不愿我们轻易成功。暗地里,更是风波不断。”他看向弟弟,“你那边呢?与那位苏医正的研究,可还顺利?”

阿史那云点头:“进展比预想的好,已确认数处古方记载的有效性,并发现其可能包含外治导引之法,价值颇高。苏医正为人正直,治学严谨,是难得的良师益友。”他顿了顿,“只是,近日署内署外,暗流涌动,恐与兄长这边压力同源。”

阿史那律冷笑:“有人想让我们无功而返,甚至……回不去。”他将那封匿名警告箭信之事告知了弟弟,“野狐岭,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阿史那云神色一凛:“兄长已有应对?”

“护卫已增至最强,路线无法更改,但可以加快行程,尽量减少在险地停留时间。另外,”阿史那律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准备了‘后手’。若真有不测,至少要让天下人知道,我们突厥使团,是抱着和平诚意而来,却遭人暗算!”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的铜管,“这里面,是我们此行所有谈判记录、遭遇的刁难、以及收到的威胁警告之摘要,还有……我对幕后主使的推断。已抄录三份,一份我会随身携带,两份已由绝对可靠的死士分别携带,走不同路线,先行潜出长安,送往我们在雁门关外的接应点。若我兄弟二人有何不测,这些信息,必会公之于众。”

这是极其冒险但也可能是唯一能施加压力的方式。阿史那云深知其中分量,郑重道:“兄长放心,长生天会庇佑勇者与智者。我们定能平安返回草原。”

“但愿如此。”阿史那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也做好准备,明日开始,搬来与我同院居住,直到出发。太医署那边,送个口信即可,不必再去。非常时期,安全第一。”

阿史那云虽然不舍中断与苏轻媛的研析,但也知兄长所言在理,点头应下。

--镇北侯府。

谢瑾安收到了王铮从朔州发来的最终确认消息:一切布置妥当,贼人已尽数进入监控范围,只等使团进入伏击圈。同时,赵霆也带来了关于二皇子府的最新动向:阎冲今日秘密会见了一个来自西蜀的生面孔商人,似乎在采买一批特殊的药材和矿物,极有可能是用于配置或补充“腐骨蚀心散”的材料。此外,二皇子府与“一阵风”之间的最后一道指令,已经通过一个伪装成货郎的暗桩送出,内容正是催促其按原计划行动,并强调了使用“特殊手段”确保“干净”。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灭口了。”谢瑾安语气冰冷,“告诉王铮,贼人若用毒,务必第一时间控制或击毙施毒者,并提醒使团护卫注意防护。我们的人,也要备好解毒药物。”

“是。”赵霆应道,又问,“将军,阿史那律兄弟那边,似乎也有所防备,增加了护卫,且兄弟二人已集中居住。我们是否要派人暗中联络,告知我们的布置?”

谢瑾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必。阿史那律是聪明人,收到警告后自有安排。我们此时若主动联系,反易节外生枝,也可能暴露我们的部分布置。只需确保在关键时刻,我们的力量能及时出现即可。信任,有时建立在无需言明的默契之上。”

他走到窗前,望着北方天际。暮色渐合,天边有浓厚的云层堆积,似有山雨欲来之势。

“起风了。”谢瑾安低声说。

--太医署,集贤轩。

苏轻媛收到了阿史那云托人带来的口信,言明因行期在即,需集中准备,即日起暂停前来研析,感谢多日来的教导与合作,并珍重道别。口信简短,却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苏轻媛静静地坐在轩内,手中拿着阿史那云托人送来的口信,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口信虽然简短,但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然。

她缓缓地将口信放在一旁,目光落在眼前摊开的古皮革和笔记上。窗外,夜幕渐渐降临,竹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

陈景云默默地走到苏轻媛身边,点亮了一盏灯烛。微弱的火光瞬间驱散了屋内逐渐浓厚的暮色,给整个房间带来了一丝温馨。师父,阿史那医官一向聪慧机敏,而且又有深厚的医术造诣,相信他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陈景云低声说道,试图用言语宽慰师父那颗焦虑的心。

苏轻媛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弟子的话。然而,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拿起桌上那包快要喝完的药茶。这是谢瑾安送给她的礼物,里面装满了各种珍贵的草药,具有调养身体的功效。

她轻轻地打开袋子,将最后一点药茶倒入茶壶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提起水壶,往壶里注入滚烫的热水。看着茶叶在水中翻滚、舒展,茶香弥漫开来,苏轻媛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清雅的香气在鼻端萦绕,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她想起太子的话:“正心诚意,专注于事,便是最好的应对。”也想起谢瑾安那封匿名信中的提醒:“静待京中。”

她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等待,以及祈祷。祈祷野狐岭的风暴能够平息,祈祷智慧与仁心能够战胜阴谋与杀戮,祈祷那些她关心的人,都能平安归来。

夜色,彻底笼罩了长安城。这座不夜之城,依旧灯火阑珊,笙歌隐约。但许多人的心,却已随着北归的使团,飞向了那座即将决定许多人命运的山谷——野狐岭。

山雨欲来风满楼。明日,使团便将正式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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