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迷烟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晨曦微露,雨丝渐收。清新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混合而成的独特气息,仿佛给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层薄纱,让人感到心旷神怡,也驱散了前些日子以来一直笼罩在人们心头的沉闷压抑之感。
此时此刻,苏轻媛才刚刚抵达集贤轩没多久时间,她身着一袭淡蓝色长衫,身姿婀娜多姿;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上,轻轻拂过白皙如玉的肌肤。
只见她坐在桌前,全神贯注地翻阅着昨天与阿史那云共同探讨研究过的那些古籍药方——这些药方都是专门针对一种被称为的病症所制定出来的治疗方案。正当苏轻媛沉浸于其中时,突然听到一阵轻微响动声传来,紧接着一个人影快步走进屋内。
来人正是周大人家中的一名掌案女官,她步履轻盈且姿态优雅大方,走到苏轻媛面前后先是行了个标准的万福之礼,然后轻声说道:“苏医正您好!东宫那边传下旨意来啦,说是太子殿下要召见您呢,请医正您赶紧跟我一起去毓庆宫。”
太子召见?苏轻媛微微一怔。自那日太子询问边地疫病防治后,她并未再与东宫有直接接触。此时突然召见,又是在太医署刚刚经历风波之后,所为何事?
她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沉静如常,放下手中的笔,起身道:“有劳姑姑引路。”又对一旁的陈景云吩咐:“景云,你留在此处,若阿史那医官前来,请他在此稍候。”
陈景云眼中掠过一丝担忧,但深知宫禁森严,非他所能随行,只得躬身应是。
苏轻媛略整了整衣冠,随那女官步出集贤轩。细雨后的太医署庭院,青石路湿滑,两旁的药圃里,薄荷、紫苏等药草挂着晶莹水珠,生机勃勃。她深吸一口清冽空气,定了定神,随着女官穿过重重宫门,向东宫方向而去。
毓庆宫并非东宫正殿,而是太子陆锦川日常起居、读书静养之所,位于皇宫东侧,环境相对清幽。宫室规模不大,但布局精巧,回廊曲折,庭院中植有修竹、古柏,更有几株罕见的白山茶,此刻虽非花期,但枝叶苍翠,自有一番雅致。
引路女官将苏轻媛带到一处题着“澄心斋”的静室门外,低声通禀:“殿下,苏医正到了。”
里面传来一声温和却略显中气不足的男声:“请进。”
女官为苏轻媛打起珠帘。苏轻媛垂眸敛眸,缓步而入。室内光线柔和,陈设简朴,书盈四壁,药香隐隐。太子陆锦川并未着太子冠服,只一身雨过天青色常服,外罩一件薄薄的银鼠皮坎肩(虽已入夏,但他畏寒),正坐在临窗的紫檀木书案后,手中执着一卷书。他面容清俊,肤色略显苍白,眉宇间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文弱与沉静,但一双眼睛却清澈温和,望向苏轻媛时,带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笑意。
“臣苏轻媛,叩见太子殿下。”苏轻媛依礼下拜。
“苏医正不必多礼,快请起。”陆锦川虚抬了抬手,声音温和,“赐座,上茶。”
一旁侍立的内侍连忙搬来绣墩,又奉上清香的热茶。苏轻媛谢恩后,端坐在下首,姿态恭谨而不失从容。
陆锦川放下书卷,仔细打量了苏轻媛一眼,微笑道:“几日不见,苏医正清减了些。可是署中事务繁忙,或是……近日有些烦扰?”
这话问得含蓄,但意有所指。苏轻媛心中微凛,知道太子必然知晓太医署发生之事。她斟酌着言辞,答道:“谢殿下关怀。署中事务乃分内之责,不敢言劳。些许烦扰,已得周大人与署中同僚妥善处置,并无大碍。”
陆锦川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也不深究。他端起自己手边的药茶,轻轻啜了一口,才缓缓道:“今日请医正前来,一是前次听医正论及边地疫病防治,颇有心得,孤近日翻阅古籍,见前朝有‘以药烟熏燎,防时气传播’之法,不知于今时边关军民聚居之所,是否可行?其利弊几何?”
苏轻媛略一思索,便条理清晰地回答道:“殿下所言‘药烟熏燎’,古称‘烟瘴法’,确有记载。其法多以苍术、艾叶、雄黄等药材混合燃熏,取其芳香辟秽、杀虫解毒之效。于边关营垒、灾民聚集之处,若条件允许,定时于居所四周或通风口处小范围熏燎,确能一定程度上减少疫气滋生与传播,尤其对预防蚊蝇滋生所致之疾有益。然其弊在于,烟熏之法需注意通风,避免浓度过高反伤人气;所用药材若劣质或配伍不当,亦可能产生毒烟;且此法耗费药材,于长期困守或物资匮乏之地,恐难持续。故臣以为,此法可作为辅助,但根本仍在清洁水源、处理污物、隔离病患及提高兵民自身正气(免疫力)。”
她声音清越,言辞恳切,分析利弊透彻。陆锦川听得十分认真,眼中赞赏之色愈浓。“医正所言甚是,切中要害。看来,任何古法良方,都需因地制宜,灵活变通,不可墨守成规。”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更加温和,甚至带了一丝关切,“孤听闻,医正近日正与突厥来的阿史那医官,共同研习一些草原古方?”
终于问到正题了。苏轻媛心中一紧,面上依旧平静:“回殿下,确有此事。阿史那医官携有一部记载古突厥医药智慧的皮卷,其中部分内容或可补益医典,臣奉周大人之命,与之共同参详验证。”
“哦?可有所得?”陆锦川似乎很感兴趣。
“略有所得。已初步辨明一方可能治疗急症肺热的古法,正在谨慎验证中。”苏轻媛如实回答,但并未透露更多细节。
陆锦川轻轻颔首:“医药之道,确应博采众长。昔年张骞通西域,带回苜蓿、葡萄,亦有益于民生。突厥虽为边患,然其生于苦寒之地,或有些许生存智慧,值得探究。只是……”他话锋微转,目光温润却清明地看向苏轻媛,“此番研习,恰逢突厥使团在京,又值互市之议敏感时期。医正身处其间,想必也知其中不易。孤前日听闻署中似有小扰,可是与此有关?”
苏轻媛知道,这才是太子今日召见的真正意图之一。她抬起眼,迎向太子温和却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目光,坦然道:“殿下明鉴。臣与阿史那医官之研析,始终遵循太医署规制,光明正大,有录可查。其目的,惟在探究医理,若有良方,亦属天下苍生之福,无关其他。至于署中小扰,”她语气平稳,“周大人已加强戒备,想来宵小之辈,难再作祟。臣身为医者,惟愿专心本职,不负陛下、殿下及周大人信重。”
这番话,既表明了立场,也委婉地说明了情况,更表达了不愿卷入纷争的态度。
陆锦川静静听着,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欣慰,又似有一丝了然与无奈。他沉默片刻,方道:“苏医正之心志,孤明白了。专心本职,造福苍生,此言甚善。这世间纷扰虽多,然正心诚意,专注于事,便是最好的应对。”他轻轻咳了一声,旁边内侍连忙递上润喉的蜜水。
他饮了一口,继续道:“孤体弱,于军政大事,所知有限。但也知边关安宁之重,百姓生计之苦。互市之议,若能成行,于边民而言,或许是一条活路。然其中牵扯甚多,非易事也。”他看着苏轻媛,“医正与阿史那医官之交谊,若能以医道为桥,稍缓彼此芥蒂,亦是功德。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医正还需多加小心。若遇难处,或可告知周大人,亦可……来见孤。”
最后一句,他说得轻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意味。
苏轻媛心中震动。太子这番话,几乎是明确表达了对她与阿史那云合作的支持,也含蓄地表明了对互市之议的倾向,更是一种隐晦的庇护承诺。这与外界传闻中太子因病弱而较少过问具体政务的形象,似乎有所不同。
她起身,再次深深一礼:“臣,谢殿下关怀与教诲。定当谨记于心,恪尽职守。”
陆锦川摆了摆手,神色有些疲倦,但目光依然温和:“好了,孤有些乏了。医正且回吧。你方才所言‘药烟熏燎’之事,孤会再思量。若有不明,或需太医署协助拟定细则,再劳烦医正。”
“臣遵命。殿下请善加保重,臣告退。”苏轻媛恭敬退下。
走出澄心斋,细雨又悄然飘落。苏轻媛在女官引领下,默默行走在毓庆宫清幽的回廊中。太子的话语犹在耳边。他显然并非对太医署风波一无所知,也并非对朝局暗流毫无察觉。他那温和孱弱的外表下,或许藏着一颗清醒而仁厚的心。他的支持与提醒,对她而言,是意外,也是慰藉。
但同时,她也隐隐感到,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一个比想象中更深、更复杂的漩涡。太子的关注,既是庇护,也可能是一种无形的牵引。
回到集贤轩时,阿史那云已经到了,正在翻阅她留下的笔记。见她回来,神色间似乎比往日更加沉静,眼中带着问询。
苏轻媛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碍,只简单道:“太子殿下召见,询问了一些边地防疫之事。”她并未提及太子的其他话语。
阿史那云何等聪明,见她不愿多言,便也不追问,只点了点头,将话题重新引回古方研析上。
轩外细雨绵绵,将庭院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集贤轩内,灯火依旧,药香墨香交织。只是此刻,苏轻媛心中明白,这方天地的平静,需要比以往付出更多的心力去维系。而远在边关的野狐岭,一场更直接、更激烈的较量,或许已在弦上,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