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西山皇陵在沉沉夜幕下，宛如一头匍匐的巨兽，只有零星几点守陵人居所的灯火，在山风中明灭不定，更添几分诡谲与肃杀。
两名扮作采药人的“影子”在傍晚时分已经悄然返回，带回了护陵军的巡逻路线和时间。“主上，护陵军分为三班，每两个时辰一换，巡逻路线固定，但陵区内部，尤其是几处主陵地宫附近，守备极严，有专人定点看守。”其中一人汇报道，“不过…守陵的内监和杂役居住的东侧营房附近，防卫相对松懈，而且有一条废弃的水道，可以通往陵区深处。”
“是，据说是当年修建陵寝时用来排水的，后来改了道，就废弃了，入口隐蔽，长满了荒草。”
“就从那里进去。”陈静之立刻决定，“王大力，你带二十人在外接应，控制住那条水道的出入口。其他人，跟我进去。”
“主上，还是让属下先进去探路吧！”王大力急道。
“不，我亲自去。”陈静之摇头，“有些事，必须我亲眼看到。”他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外罩灰色斗篷，腰间佩了短刃和手铳，“记住，若是寅时初刻我们还没出来，你就立刻带人撤走，不要管我们，直接回京禀报陛下。”
“这是命令。”陈静之的声音不容置疑。
子时末，正是夜最深、人最困乏之时。陈静之带着三十名精选的“影子”，借着夜色和林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接近了皇陵东侧的外墙。很快，他们在一处长满枯藤杂草的山壁下，找到了那个废弃水道的入口——一个半人高、黑黢黢的洞口，里面散发出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
两名“影子”率先钻了进去，片刻后，里面传来几声模仿夜枭的鸣叫——安全的信号。
陈静之弯腰钻入。水道内部比想象的宽敞，可容两人并行，但地面淤积着厚厚的泥浆和腐叶，气味难闻。众人点燃了特制的、光线昏暗却不易被发现的牛皮灯笼，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
水道蜿蜒向前，不时有分岔。幸好“影子”中有擅长堪舆辨向的能人，根据白天观察的地形，大致判断着方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带路的“影子”忽然停下，打了个手势。
陈静之示意众人熄灭灯笼，悄声上前。只见水道在前方豁然开阔，连接着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地下空间，看起来像是一处废弃的工匠营地或储物所。此时，空间的一角竟然亮着灯火，几个身影正围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低声议论着什么。
借着昏黄的灯光，可以看出那是三个人。一个是身着灰色旧袍、面容阴鸷的老者；一个是身材矮壮、手脚粗大的汉子，看装扮像是工匠或苦力；还有一个，竟然是一个身穿内监服色、面白无须的中年人！
“…上面传来消息，‘乙三’线被惊动了，让我们暂时停止一切活动，等风头过去。”那内监压低声音道，声音尖细。
“停？”老者冷哼一声，“‘水镜’先生等了多少年？眼看大事将成，岂能说停就停？那批东西，必须在三日内运出去！”
“可是…现在外面风声太紧，靖国公的人像疯狗一样在城里搜查…”矮壮汉子有些犹豫。
“怕什么！”老者斥道，“这里是皇陵！谁能想到我们藏在这儿？再说，不是有刘公公你在吗？护陵军那边，打点好了没有？”
那被称为刘公公的内监点了点头，“放心，王把总那边已经打点妥了，后天子夜，他值班，会放开西北角的侧门一个时辰。不过…”他顿了顿，“‘水镜’先生真的说…事成之后，让我们都进司礼监？”
“哼，司礼监算什么？”老者不屑道，“先生大业若成，你就是从龙功臣，将来一个掌印太监都是小的！”
躲在暗处的陈静之心中剧震。“水镜”！“乙三”！还有那批要运出去的“东西”！看来，皇兄的猜测没有错，这皇陵之中，果然藏着“秋水”的重要据点，甚至可能就是“水镜”本人的藏身之所！
他对身边的“影子”做了个手势——抓活口。
就在此时，那矮壮汉子忽然抽了抽鼻子，“嗯？好像有生人味…”他警惕地转过头，目光正好瞥向水道入口的方向。
“动手！”陈静之不再犹豫，低喝一声，当先冲了出去。
三名“影子”如同猎豹般扑向那三人。那矮壮汉子反应极快，吼叫一声，竟从桌下抽出一把短斧，劈头盖脸就砍。那内监刘公公则是尖叫一声，转身就往黑暗处跑。唯有那阴鸷老者，面对突袭，脸上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不闪不避。
“砰！”一声闷响，扑向老者的“影子”忽然惨叫一声，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只见老者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铜管，管口还冒着一缕青烟——竟是一把极其罕见的袖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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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埋伏！”陈静之心中一凛，“小心暗器！”
话音未落，从周围的黑暗中，又鬼魅般窜出七八条黑影，手持利刃，无声地扑了过来。这些人身手矫健，进退有据，明显训练有素，绝非普通盗匪！
“结阵！保护主上！”“影子”们反应迅速，立刻结成一个小型的防御圆阵，将陈静之护在中间，与那些黑衣人战在一处。一时间，地下空间内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火光跳跃，映照出一张张狰狞或冷酷的面孔。
那阴鸷老者趁乱后退几步，手在身后的墙壁上某处一按，“咔哒”一声，竟然露出一个黑洞洞的门户。他毫不犹豫，闪身钻了进去。
“不能让他跑了！”陈静之大喝一声，拔出短刃，格开一名黑衣人劈来的刀，身形如电，向那门户冲去。两名“影子”紧随其后，拼死为他挡开侧面袭来的攻击。
冲进门户，是一条更加狭窄、向下延伸的石阶。老者的身影在前方不远处晃动。陈静之急追而下，身后的打斗声迅速远去。
石阶盘旋向下，不知深入地底多少丈。空气越来越阴冷潮湿，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香料与腐朽混合的奇怪气味。墙壁上开始出现粗糙的壁画，内容古怪诡异，似乎是某种宗教仪式，又像是记录着什么秘密。
追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窟！洞窟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小型的、仿佛陵寝般的石制建筑，建筑前方，还有一个不大的水潭，水色幽深，不知深浅。
那阴鸷老者就站在水潭边，背对着陈静之，面对着那座石制建筑，竟然不再逃跑。
“你是谁？”陈静之停下脚步，握紧了手中的短刃，同时另一只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手铳上。
“呵呵…”老者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缓缓转过身。借着洞窟顶部几处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荧光，陈静之看清了他的脸——一张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锐利、甚至带着几分狂热的脸。
“老夫是谁，并不重要。”老者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回荡，“重要的是，靖国公大人…您不该来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陈静之冷声问道，目光扫过那座奇怪的石制建筑，“‘水镜’在哪里？”
“水镜大人…”老者的眼中闪过一丝崇敬与诡异的光芒，“他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不过…”他的目光投向那座石制建筑，“您既然来了，不妨进去看看？这里面…藏着您，以及您那位皇兄，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陈静之心中警铃大作。这分明是一个陷阱。但…答案就在眼前。他看了看身后，只有两名“影子”跟了下来，而上方的打斗声似乎已经停歇，不知胜负如何。
“你在等什么？”老者怪笑一声，“怕了？怕知道真相？怕知道你们陈家江山的来路…其实并不那么光彩？”
“胡言乱语！”陈静之身边的一名“影子”怒喝一声，就要冲上前。
“慢着。”陈静之拦住他，目光紧紧盯着那座石制建筑的入口——那是一扇紧闭的、看似平常的石门。
他深吸一口气，“我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鬼蜮伎俩。”说着，他竟然真的一步步向那石门走去。
“主上！”两名“影子”大急。
“无妨。”陈静之摆了摆手，“你们在外面守着，若有不对，立刻发信号。”
走到石门前，他伸手推了推。石门比想象的轻，竟然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陈腐与奇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静之没有犹豫，侧身闪了进去。
门内，是一间不大的石室。石室的正中央，赫然摆放着一具水晶棺椁！棺椁晶莹剔透，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人——一个身穿明黄色、绣着四爪蟒纹袍服的年轻男子！男子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但脸色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而在水晶棺的旁边，设有一个小小的香案，香案上供着一个灵位，上面的字迹让陈静之浑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冻结——
“皇考懿文太子（废太子谥号）之灵位”。
而在灵位旁，还有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一个身着宫装、面容绝美却眼带哀愁的女子，与陈静之在宫中档案里看到过的、那位“林妃”的画像，有着七八分相似！
“这…这是…”陈静之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就是当年本该继承大统、却被你祖父和你那篡位的父亲害死的懿文太子！”阴鸷老者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而这位，就是他的生母，被冤死的林妃娘娘！”
陈静之猛地转身，只见那老者不知何时也进了石室，此刻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靖国公，您现在明白了吗？你们陈家现在坐的江山，本来就是属于懿文太子一脉的！水镜大人，就是要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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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陈静之强压心中惊涛骇浪，“废太子当年是病逝…”
“病逝？哈哈哈！”老者狂笑起来，“好一个病逝！那为什么他的陵墓是空的？为什么他的尸身会在这里？为什么林妃娘娘在他死后不久就‘暴毙’？靖国公，你是聪明人，有些事，不用老夫说得太明白吧？”
陈静之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老者说的很可能是真的。宫闱倾轧，骨肉相残，这种事在历史上并不鲜见。如果当年真的是自己的祖父、父亲为了皇位害死了懿文太子，逼死了林妃…那么“水镜”的复仇，就不仅仅是阴谋，更是一场持续了数十年的、不死不休的血债！
“所以，‘水镜’究竟是谁？”陈静之盯着老者，“是林妃的后人？还是…”他的目光扫过那水晶棺，一个更加荒诞却又合理的念头冒了出来，“他根本就是当年那个本该夭折的孩子？”
老者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了更深的诡谲。“你很聪明，靖国公。不过…”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知道得太多，有时候并不是好事。”
话音未落，老者忽然伸手在墙壁上某处一按！
“咔哒！”一声机括轻响。
陈静之心道不好，身形急退！但已经晚了！只见石室的地面忽然翻转，露出一个黑洞洞的陷阱！与此同时，四周墙壁上射出无数淬毒的弩箭！
“主上小心！”门外的两名“影子”嘶吼着扑进来，用身体挡在陈静之身前！“噗噗噗！”利箭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走！”一名“影子”拼尽最后的力气，将陈静之向门外推去！
陈静之借着这一推之力，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脚下的陷阱，滚出了石室。回头看时，只见那两名忠心的“影子”已经浑身插满弩箭，倒在血泊之中。而那阴鸷老者，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他那诡异的笑声似乎还在空中回荡。
“哈哈哈…靖国公，游戏才刚刚开始！水镜大人…会在京城等着你！”
陈静之咬牙切齿，但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最后看了一眼石室中那诡异的水晶棺和灵位，将这一切深深刻在脑海里，然后转身，沿着来路疾奔而去。
上方的打斗声已经停歇。当他冲回那个地下空间时，只见满地狼藉，血迹斑斑。自己带来的“影子”和那些黑衣人的尸体交错倒在地上。王大力带着接应的人手刚刚冲下来，看到陈静之，大喜过望。
“主上！您没事吧？”
“我没事。”陈静之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的人…”
“阵亡了九个，伤了五个。对方全灭，但那个内监和工匠模样的汉子服毒自尽了。”王大力脸色难看地报告。
“走！”陈静之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离开这里！”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把他们身上所有有标记的东西都带走！”
一行人沿着原路迅速撤离。当他们重新回到地面，钻出那个废弃水道入口时，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寒风吹来，带着山林特有的清冽，却吹不散陈静之心头的沉重与冰冷。
废太子的尸身…林妃的灵位…“水镜”的真实身份…还有那阴鸷老者最后的话——“会在京城等着你”！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快！”他翻身上马，“全速回京！”
必须立刻赶回去！京城…恐怕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