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坐在办公室里,盯着那本《史记》看了整整两个小时。
窗外天亮了,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道光影。他一夜没睡,眼眶发红,脑子倒是清醒。
始皇帝幸梁山宫,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
这句话他翻来覆去读了几十遍,每个字都快刻进脑子里了。
入侵者为什么要圈出这句?
林默揉了揉太阳穴,开始拆解。
从山上见。山上,高处。
见丞相车骑众。丞相是百官之首,车骑是仪仗队伍。放在现代语境里,丞相车骑就是官方力量的象征。
而他现在身处的地方,恰好就是官方力量的核心——警局。
入侵者在暗示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
刑侦支队在三楼,下面是停车场和大门。从这个角度确实能俯瞰进出警局的人和车。
但这不对。
从山上见,重点不是往下看,而是从高处观察。谁能在警局内部,从高处观察所有人的动向?
林默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审讯室后面的单向玻璃观察间。
那个房间位于审讯室正后方,通过单向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审讯室内的一切。嫌疑人看不到观察间里的人,但观察间里的人能把嫌疑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看清楚。
而且,观察间的位置比审讯室高出半层,正好符合从山上见的描述。
林默呼吸急促起来。
小周说过,那条诡异短信的信号源在警局内部,但具体位置锁定不了。如果信号发射器就藏在观察间里呢?
那个地方平时很少有人去,只有重大案件审讯时才会启用。而且观察间的门禁权限只有队长级别以上才有。
林默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早上七点十五分。
大部分同事还没上班,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他把《史记》塞进抽屉,起身朝门外走去。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值班室传来稀稀拉拉的说话声。
林默放轻脚步,避开监控死角,朝地下一层的审讯区走去。
审讯区在地下一层最深处,平时很少有人来。
林默刷开门禁,走进昏暗的走廊。两侧是四间审讯室,尽头就是观察间的入口。
他没开灯,借着应急指示灯的微弱光线往前走。
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
林默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
他继续往前,在观察间门口停下。
门是锁着的,但这难不倒他。
林默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万能钥匙,这是他当刑警时养成的习惯。
咔嚓一声,门开了。
观察间不大,十来平米,正对着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占据了整面墙。
房间里摆着几把椅子和一张桌子,桌上有台老旧的录音设备。
林默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光柱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
地面干净,没有脚印。桌椅摆放整齐,录音设备上落了一层薄灰。看起来很久没人用过了。
他走到单向玻璃前,仔细观察玻璃的边框。
目光落在玻璃右下角的边框上。
那里有一颗螺丝,和其他螺丝的颜色略有不同。
其他螺丝都是暗银色,带着岁月的锈迹。唯独这颗,银光闪亮,像是新换的。
林默蹲下身,凑近了看。
螺丝的十字槽里有细微的划痕,是被螺丝刀拧动过的痕迹。而且划痕很新,不超过一周。
他从口袋里掏出瑞士军刀,小心翼翼地把螺丝拧下来。
螺丝比正常的要长,尾部连着一个米粒大小的黑色圆柱体。
林默把它放在手心里,用手电照着仔细观察。
微型信号发射器,做工极其精密。圆柱体表面有细密的电路纹路,一端是天线,另一端是电池仓。
小周说那条诡异短信的信号源在警局内部但锁定不了具体位置,就是因为这东西。它发射的信号会在整个建筑内反射,形成多个虚假信号源。
林默把发射器翻过来,在底部发现了一个标记。
极小的图案,肉眼几乎看不清。
他把手机凑近,用最大倍数的变焦拍了张照片,然后放大。
图案清晰了。
一张白色的面具,面具上没有五官,只有两个空洞的眼眶。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白面具。
秦始皇消散前警告过他,小心那个戴面具的人。沈夜也说过,规则怪谈背后有人在操控。
现在林默知道了。
那个组织叫白面具,他们已经渗透进了警局。
林默把发射器攥在手心里,抬头看向那面单向玻璃。
玻璃很干净,映出他自己的脸。眼眶发红,胡茬冒出来,一夜没睡的疲惫写在脸上。
但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时,余光捕捉到一丝异常。
玻璃里的倒影动了一下。
不是他自己的倒影,而是他身后的某个位置,有个模糊的人影晃了一下。
林默猛地转身。
身后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观察间,几把椅子,一张桌子,老旧的录音设备。
他又转回来看玻璃。
倒影里只有他自己,孤零零地站在房间中央。
林默眯起眼睛,慢慢走近玻璃。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玻璃表面。冰凉,光滑。
但他的直觉在疯狂示警。
十年刑警磨出来的本能。
林默贴近玻璃,几乎把脸怼上去,仔细观察玻璃的内部结构。
单向玻璃是双层的,中间有一层极薄的金属膜。正常情况下,这层金属膜应该是均匀的。
但林默发现,玻璃的某个区域,金属膜的颜色略有不同。
那个区域大概有巴掌大小,位于玻璃的正中央偏下位置。如果不是贴得这么近,根本不可能注意到。
林默用手电照过去。
光线穿透玻璃,照进审讯室。但在那个巴掌大的区域,光线似乎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一部分,没有完全透过去。
玻璃夹层里有东西。
林默后退一步,重新审视这面玻璃。
七日之内,找到镜中人。
镜中人。
他一直以为这是个比喻,指的是躲在暗处监视他的人。但现在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字面意思。
有人藏在镜子里。
或者说,有人利用某种规则力量,把自己藏进了镜面的夹层空间。
林默刚从秦始皇陵副本里出来,见过兵马俑复活,见过两千年前的亡魂,见过规则的力量能扭曲现实。
相比之下,藏在镜子里算什么?
林默再次凑近玻璃,盯着那个异常区域。
他看到了。
在玻璃夹层的深处,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两个漆黑的瞳孔,正透过玻璃,直直地盯着他。
林默的后背冷汗直冒。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尖叫,只是死死地和那双眼睛对视。
十年刑警生涯,他见过太多死人的眼睛。空洞的、恐惧的、绝望的、怨恨的。但没有一双眼睛像这双一样,让他从骨子里感到寒冷。
那不是人的眼睛。
观察间的门被猛地推开。
林默条件反射地转身,手已经摸向腰间的配枪。
门口站着一个人,四十出头,国字脸,眉头紧锁。
刑侦支队副队长,赵刚。
林默的老对头,也是他这个位置最有力的竞争者。
赵刚看到林默,脸色变得很难看。
“林默,你在这干什么?”
林默松开握枪的手,神色如常。
“查案。”
“查案?”赵刚走进来,目光扫过房间,
“审讯区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你有审批手续吗?”
“我是队长,这里我有权限进。”
“你是队长,但你失踪了两天。”赵刚盯着他,
“局里都传遍了,说你出事了。结果你大半夜跑到审讯区来,鬼鬼祟祟的,你到底在搞什么?”
林默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赵刚愣了一下。
“值班室的人看到你往地下走,觉得奇怪,就通知我了。”
林默盯着赵刚的眼睛,观察他的微表情。
瞳孔没有放大,呼吸平稳,说话时目光没有躲闪。这些都是没有说谎的特征。
但林默没有放松警惕。
“赵刚,你进来之前,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赵刚皱眉。
“什么其他人?这大半夜的,审讯区除了你还能有谁?”
林默沉默了两秒,然后点头。
“没什么,我查完了,走吧。”
他从赵刚身边走过,没有回头看那面玻璃。
但他知道,那双眼睛还在玻璃里,盯着他的背影。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审讯区,赵刚一直跟在林默身后。
走到楼梯口时,赵刚开口了。
“林默,你到底在查什么?”
林默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连环死亡案。”
“那案子不是已经移交给市局了吗?”赵刚皱眉,
“上面的意思是让我们别插手,你怎么还在查?”
林默盯着赵刚的眼睛。
“谁让你来盯着我的?”
赵刚脸色一变。
“什么意思?”
“我失踪两天,你不问我去哪了,不问我怎么回来的,上来就质问我在审讯区干什么。”林默往前走了一步,
“赵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赵刚后退半步,神色有些慌乱。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看你行为反常,过来看看。”
林默盯着他看了几秒。
赵刚的眼神在躲闪,但那种躲闪不是心虚,更像是害怕。
他在怕什么?
林默收回目光,转身继续上楼。
“林默!”赵刚在身后喊道,
“你最近小心点,局里最近不太平。”
林默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清楚。”赵刚的声音压得很低,
“就是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
林默回头看了他一眼。
赵刚站在楼梯口,脸色发白,眼神里带着恐惧。那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害怕。
他也察觉到了。
林默没有多说,快步上了楼。
回到办公室,他把门反锁上,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微型发射器。
白面具的标记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林默把发射器放进抽屉最深处,然后打开电脑,调出张明远的案卷。
穿越历史体验馆。
这是张明远生前最后接触的地方,也是连环死亡案所有死者的共同点。
林默查了一下这家体验馆的信息。
注册地址在hq市郊区,法人代表是个叫陈远的人,公司成立于三年前,主营业务是沉浸式历史体验服务。
三年前。
沈夜说过,影组织成立于三年前,规则怪谈的存在也是在两年前确认的。时间线吻合。
林默又查了陈远的个人信息,结果让他眉头紧锁。
此人没有任何社会关系记录,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身份证号对应的户籍地址是个早就拆迁的老小区,根本不存在。
这是个假身份。
林默关掉电脑,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阳光明媚,街上车水马龙,一切都很正常。
但他知道,在这层正常的表象之下,有一张巨大的网正在收紧。
白面具组织渗透了警局,在审讯室的观察间里安装了监控设备。他们能操控死人的手机发短信,能在镜子的夹层里藏人。
而那个穿越历史体验馆,很可能就是他们在现实世界的据点。
林默看了眼手机,时间显示上午九点十七分。
七天倒计时,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个小时。
他没有时间慢慢查了。
林默拿起车钥匙,推开办公室的门。
走廊里,几个同事正在闲聊,看到他出来,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默没有理会,径直朝电梯走去。
他要去穿越历史体验馆,亲眼看看那个地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林默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又是一条短信,发送者还是那串乱码号码。
他点开短信,上面只有四个字。
“别来找我。”
林默盯着这四个字,嘴角微微上扬。
不让他去,他偏要去。
电梯到达一楼,门打开,林默大步走出警局。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的某个角落,一面普通的玻璃窗里,那双漆黑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