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而扎实的午饭过后,伤口处理妥当,物品也检查完毕重新小心捆扎。三人感觉状态比早上又好了许多。
再次上路时,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些。下午的阳光穿过疏朗的林木,在地上投下长长的、跳动的光斑。山路越来越熟悉,甚至能辨认出一些曾经狩猎时留下的、不甚明显的标记。
终于,在下午三点多,当三人牵着马,爬上一处他们曾来打过松子的熟悉山岗时,一幅令他们心跳加速的画面跃入眼帘——
远处,在层层叠叠、颜色已染上初秋淡黄的丘陵环抱之下,几缕熟悉的、淡蓝色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在一片灰黑色的屋顶上空萦绕。那一片低矮的、安静的轮廓,不是五里地屯,还能是哪里?
家,就在眼前了。
一时间,三人竟都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望着那熟悉的景象,胸膛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胀满。是历经生死艰险后的如释重负,是满载而归的踏实喜悦,是对家中亲人的刻骨思念,还有一丝丝……近乡情怯的恍惚。
这一趟大顶子山之行,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
“终于……回来了。”图娅喃喃道,眼框有些发红,她想起了家里炕上安睡的儿子,想起了阿爸阿妈。
“走!”李越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坚定,“下山,回家!”
他牵紧缰绳,率先迈步,朝着那炊烟升起的方向,朝着家的方向,大步走去。小虎和图娅紧紧跟上,连疲惫的马匹似乎也感知到了家的气息,步伐变得轻快起来。
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归家的山路上。身后的老林子渐渐沉入暮色,而前方,屯子里点点灯火,即将次第亮起,等待着远归的游子。
日头西斜,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而倦怠的橙红色时,三人两马一狗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五里地屯那熟悉的、略显荒凉的屯子口。
李越的家,就在屯子口最靠外的山脚边,独立一院,背靠着开始施工的草甸子。这个位置此刻成了最大的便利——他们不必穿过屯中土路,不必面对可能遇到的、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可以直接从侧后方的山坡小径,悄无声息地接近家门。
马蹄踏在熟悉的、干燥的土路上,发出沉闷的嘚嘚声。离家越近,那股混合着炊烟、牲畜粪便和泥土气息的味道便越发清淅,钻入鼻腔,竟让连日来被山林清冽或血腥气息充斥的感官,产生一种近乎眩晕的亲切与松弛。
院门虚掩着。李越轻轻推开,熟悉的院落映入眼帘。一切都和他们离开时差不多,只是院子里堆放的建材似乎又多了一些,那是草甸子围墙工程的材料。
他们的出现,立刻象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正在后院给几捆新砍的木头归置位置的老巴图,第一个听到动静,探出头来。当看清风尘仆仆、衣衫破损、脸上身上还带着明显疲惫与伤痕的三人时,他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总是带着点沉郁的眼睛骤然亮起,扔下手中的木头就大步迎了上来,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喊,又硬生生压低了声音:“回……回来了?!”
话音未落,听到前院动静的韩老栓也从屋里腿有点跛的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半截没卷完的旱烟。看到李越三人,尤其是看到小虎虽然疲惫但眼神亮晶晶的模样,韩老栓脸上深刻的皱纹似乎一下子舒展开不少,但紧接着,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三人身上破损带血的衣物和明显消瘦疲惫的脸上,眉头又皱了起来。
“哎呀!可算回来了!” 韩婶的惊呼声从灶房传来,她撩起围裙擦着手,和闻声出来的丈母娘一起快步走出。两位长辈的眼神第一时间锁定了图娅,上下打量,看到她虽然憔瘁但眼睛明亮,身上似乎没有大碍,才齐齐松了口气,随即又心疼地看着李越和小虎。
“快!快进屋歇着!这造的……” 丈母娘眼圈都红了,连忙上前要帮图娅拿东西。
“先别忙这些。” 老巴图沉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先是深深看了李越一眼,那眼神里有询问、有关切、也有一种“回来就好”的如释重负。然后他二话不说,上前接过李越和小虎手中的马缰绳,“马给我,你们进屋。”
他又看向韩老栓:“老栓哥,搭把手,先把它们牵到后院,饮点水,喂上草料,加把玉米粒。这一路,累坏了。”
韩老栓立刻应声,两人利落地将枣红马和青骢马牵往后院。马儿回到熟悉的环境,闻到草料和水的味道,发出愉悦的轻嘶。
进宝更是迫不及待,一进院子,甚至没顾上跟长辈们“打招呼”,就径直冲向狗窝的方向。那里,虎头和其他四只已经半大的狗子正和六只小小狗崽在嬉戏打闹,闻到进宝的气息,顿时爆发出欢快的呜咽和吠叫,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围着它们伤痕累累却终于归来的母亲兴奋地打转、嗅闻、舔舐。进宝低下头,喉咙里发出温柔的呜噜声,挨个碰了碰孩子们的脑袋,这才疲惫但安心地趴在了狗窝旁。
三位“功臣”则被韩婶和丈母娘几乎是“架”着请进了屋里。堂屋的炕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简单的饭菜,还冒着热气,显然韩婶和丈母娘刚做好,还没来得及吃。
“快上炕!坐着别动!” 韩婶把李越按坐在炕沿,转身就去拿暖壶倒热水。丈母娘则拉着图娅坐到李越身边,不住地摩挲着她的骼膊,眼里满是心疼:“瘦了,也黑了……遭罪了吧?”
图娅摇摇头,露出一个疲惫却轻松的笑容:“阿妈,我们没事,就是走得累。”图娅本想着立刻就去抱抱孩子,可是看着自己身上的灰尘只能作罢,在炕上看了一眼孩子,只能等洗过澡再回来好好的亲亲自己的大儿子。
这时,老巴图和韩老栓也安顿好马匹回到了屋里。老巴图仔细地关好了堂屋的门,阻隔了外界的视线和声音。屋里点起了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众人围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越身上。没有急着问收获,老巴图先沉声开口:“身上伤咋样?要紧不?路上……遇到硬茬子了?” 他看到了李越后颈包扎的布条,也看到了小虎手上新增的擦伤。
韩老栓更是盯着小虎:“虎子,你没事吧?身上还有哪不得劲?”
李越心头一暖,知道这是家人最真切的关心。他摆摆手,示意大家放心:“都是皮外伤,不碍事。路上是遇到了点麻烦,不过都解决了。” 他简略提了一句遇到狼群,略过了青狼王和老虎的惊险,只道有惊无险,击退了。
饶是如此,也听得韩婶和丈母娘倒吸凉气,连声念佛。老巴图和韩老栓则是眼神凝重,他们深知深山老林里狼群的难缠。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韩婶拍着胸口,又忙活着把热水端给三人,“先喝口热的,暖暖身子。饭正好,赶紧吃!”
“对,先吃饭。” 老巴图发话,“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热乎的家常饭菜,简单的白菜炖土豆,贴饼子,还有一小碟咸菜。但在经历了十几天的干粮、冷食和紧张搏杀后,这顿饭的味道简直胜过任何山珍海味。三人吃得格外香甜,几乎是风卷残云。长辈们则在一旁看着,不停地给他们夹菜添饭,眼里满是欣慰。
直到三人都放下碗筷,满足地吁了口气,屋里的气氛才从单纯的庆幸团聚,转向了隐隐的期待与凝重。
老巴图标意韩婶和丈母娘收拾碗筷,他、韩老栓、李越、图娅和小虎则移到了里屋。煤油灯的光将几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晃动着。
李越没有卖关子。他先示意小虎将那个装着普通四品叶、五品叶和三品叶的背囊和树皮筐小心地拿过来,放在炕上。
当李越解开第一个树皮捆,露出里面包裹完好、品相上乘的四品叶和五品叶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老巴图和韩老栓还是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睛瞪大了。他们都是老山林里打过滚的人,自然识货!
“这……这都是……” 韩老栓的声音有些发颤,拿起一株五品叶,借着灯光仔细端详,手指轻轻拂过那饱满的芦头和完好的须根,“好家伙!这品相!这年头!”
老巴图没说话,但紧抿的嘴唇和骤然锐利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他看向李越。
李越点点头,沉声道:“找到了老兆头记载的地方。这些,只是其中一部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示意小虎将那个始终未曾离身、被他亲自看管的特殊背囊拿过来。
当那个用多层油布、苔藓和柔软皮革仔细包裹的长条形包裹被李越极其小心地放在炕桌上时,屋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李越一层层,如同进行某种仪式般,揭开包裹。最后,那株形态奇异、芦头蜿蜒如老龙、须根盘结隐现人形、却通体透着一种近乎枯槁又蕴含无尽沧桑气息的龙形参,静静地呈现在昏黄的灯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