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他们在一条清澈的小溪旁停下来休整。图娅负责生火,小虎去汲水,李越则检查了一下所有行李的捆扎,尤其是那些“参包子”。就在这时,进宝叼着一只肥硕的灰毛跳猫子回来了,放在图娅脚边,然后蹲坐下来,尾巴轻摇,象是在请功。
“好家伙,进宝,你这伤还没好利索呢!”小虎惊喜道。
图娅笑着摸了摸进宝的脑袋,手脚麻利地处理了兔子。中午的饭食因此变得格外丰盛——一锅加了兔肉和菌子的浓汤,烤得金黄的兔肉,就着最后几个饼子。这是几天来第一顿踏实、象样的午餐,三人吃得格外香甜,连疲惫似乎都消解了大半。
饭后稍事休息,继续赶路。然而,山林的路程总是比估算的要长。原以为下午怎么也能看到熟悉的、靠近屯子的山形,结果到了下午四点左右,眼前依旧是无边无际的老林子,只是树木的品种和密度显示出他们确实在向外围靠近。
李越看了看天色,又观察了一下四周地形。他们正走到一处山坳里,左侧是长满青笞的岩壁,右侧是缓坡林地。在岩壁下方,赫然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约莫半人高,需要弯腰才能进入。洞口周围的岩石干燥,没有常见的动物粪便、毛发或抓痕,附近的杂草灌木也无被频繁践踏啃食的迹象。
“今晚怕是赶不到预定的地方了。”李越停下脚步,指了指那个山洞,“这洞看起来挺干净,不象有主儿。我去看看,如果没问题,今晚就住这儿,省得搭帐篷。”
“越哥,小心点。”图娅有些紧张地看着那幽深的洞口。
李越点点头,从马背上取下煤油提灯点亮,又将剌刀上膛,一手持灯,一手握枪,弯腰钻进了山洞。小虎持枪在洞口警戒。
洞内比想象中要干燥,空气流通,没有明显的异味。借着灯光,可以看到洞穴不深,大约两三丈的样子,内部较为宽敞,能轻松容纳四五个人站立。地面是坚硬的岩石和少量沙土,没有积水,角落有些干燥的苔藓和枯叶,显然是风吹进去的。洞壁也没有蝙蝠或其他动物的巢穴痕迹。
李越仔细检查了每一个角落,确认安全后,退了出来。
“里面还行,干净,没牲口住过。”李越对两人说道,“就这儿吧。把马拴在洞口旁边那块空地,有岩壁挡着风。咱们睡洞里,比帐篷暖和,也安全些。”
这个决定立刻得到了赞同。连续几日的露宿和高度紧张,能有一个相对封闭、坚固的栖身之所,无疑是巨大的安慰。
三人迅速行动起来。将马匹拴好,卸下所有行李,尤其是那些装着山参的背囊和筐子,被李越亲自搬进山洞最里面干燥的角落。小虎在洞口附近捡来足够的干柴,图娅则在洞内靠近洞口、通风好的地方,垒了一个小小的石灶,准备生火做饭兼照明取暖。
山洞里很快亮起了温暖的火光,烟气顺着洞口袅袅飘出。虽然只是粗糙的岩壁,却莫名给人一种安稳的感觉。晚饭依旧是简单的炖煮,但在这小小的洞穴里,围坐在火堆旁,听着柴火噼啪,看着洞口外渐浓的暮色,连日的风餐露宿、生死搏杀带来的紧绷感,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
进宝趴在火堆旁,终于可以安心地舔舐自己伤口周围的毛发。李越靠坐在洞壁上,感觉着背后岩石传来的、恒定的微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明天,应该就能真正走出这片老林子,看到五里地屯的炊烟了吧?他看了一眼洞内阴影里那些沉默的背囊,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丰收的喜悦,平安的庆幸,以及一份沉甸甸的、关于未来的思量。
这一夜,在相对安稳的山洞中,或许能睡个好觉了。
李越靠坐在山洞内侧,身上批着件旧外套,头倚着冰凉但坚实的岩壁。他一闭眼仿佛就能睡得极沉,是自打进入大顶子山范围以来,从未有过的放松。山洞这个相对密闭、坚固的空间,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危险与不确定,给予了他濒临透支的身心一次彻底修复的机会。身体深处积累的极度疲惫,如同干涸土地贪婪吸吮雨水般,吸收着这难得的安宁。
他值班本来和小虎约好的到12点左右,看着蜷缩在山洞另一侧、睡得正香甚至发出轻微鼾声的小虎,那张年轻的脸在睡梦中终于褪去了连日紧绷的惊惶与兴奋,只剩下纯粹的困倦。李越没舍得立刻叫醒他。这孩子,昨天几乎拼尽了全力,又惊又累,也该多睡会儿。直到凌晨两点左右,或许是睡梦中想到了两人的约定,也或许是山洞地面终究不如铺褥舒服,小虎自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到洞口端坐的李越剪影,立刻一个激灵清醒了,抱着枪悄声走过来换班。
“越哥,你快去歇着,我来。”小虎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但眼神已经恢复了警觉。
李越没再坚持,拍了拍他的肩膀,拖着沉重却终于能放松下来的脚步,回到图娅身边铺着油布和薄褥的角落,搂着图娅几乎倒头便睡。这一觉,直睡到洞外天光大量,鸟鸣声已如喧闹集市般嘈杂。
当他被一种奇异的、许久未有的自然醒的感觉唤醒时,一时间竟有些恍惚。睁开眼,山洞里已颇为明亮,晨光从洞口斜射进来,在粗糙的岩壁上投下光斑。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米粥香气和柴火烟味。
他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和肩膀,虽然依旧能感觉到肌肉的酸胀和伤口结痂处的紧绷,但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已经消散了大半,头脑是许久未有的清明。
小虎和图娅正坐在靠近洞口的地方,面前的小铁锅里冒着热气,两人手里拿着木勺,显然刚吃过早饭。听到动静,两人同时回过头来。
“越哥,你醒啦!”小虎脸上露出笑容,“咋样,睡得好不?看你睡得沉,没忍心叫你。”
图娅也温柔地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关切:“饭还温着,快过来吃一口。” 说着,她已经起身,拿过一个干净的搪瓷碗,从锅里盛出满满一碗浓稠的、加了肉干和干菜的米粥。
李越心里一暖,知道这是两人体谅他前几日的辛苦,特意让他多睡了会儿。他没说什么客气话,走过去接过碗,粥的温度正好,不烫嘴。他喝了一大口,温热香稠的粥顺着食道滑下,暖意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恩,睡好了。”李越点点头,几口将粥喝完,感觉最后一点萎靡也被驱散,“你们吃过了?东西都收拾好了?”
“都收拾妥了,马也喂了水。”小虎指了指洞口外,“就等你了越哥。咱们今天肯定能走出去!”
李越三两下吃完早饭,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和伤口包扎。三人合力,将山洞里最后一点痕迹清理干净,尤其是那个小火塘,用泥土仔细掩埋熄灭。
走出山洞,上午的阳光已经有些耀眼,空气清新。虽然周围还是老林子,但树木的间距似乎开阔了些,林下灌木的种类也与内核区有所不同,出现了更多熟悉的、属于次生林或丘陵地带的植物。这是一种微妙但明确的感觉——他们正在接近人类活动的边缘。
“走!”李越牵起枣红马,精神振奋。
上午十点左右,当他们翻过一道长满柞树和桦树的山梁,眼前壑然开朗。前方不再是无穷无尽的、深邃的原始林海,而是连绵起伏、相对低缓的丘陵地带,林间空地上甚至能看到依稀的、很久以前可能被开垦又抛荒的痕迹。一条更宽、更平缓的溪流在谷底蜿蜒,反射着粼粼波光。
“出来了!”小虎忍不住低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激动。
图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就连进宝,似乎也感知到了环境的变化,受伤的腿仿佛都抬得高了些,尾巴轻轻摇了摇。
虽然还没看到屯子,但这里的地形和植被,已经是他们熟悉的、五里地屯周边的风格了。那种被无边荒野吞噬的压迫感,彻底消失了。
“晌午了,找个地方歇歇脚,晒晒东西,也处理一下伤口。”李越没有一味急着赶路。他知道,越是接近终点,越要稳妥。连续的跋涉和潮湿,人和狗身上的伤口都需要重新处理,那些包裹着山参的苔藓和树皮也需要检查,防止有折断的须子,磨破的皮。
他们在向阳的一处山坡背风面停下。这里视野好,阳光充足。卸下行李,李越和小虎先仔细检查了所有“参包子”,确认没有折断和磨损的迹象,将它们小心地摊开在干净的油布上,借着阳光和微风透气。图娅则烧了一锅开水,重新为李越、小虎和自己清洗、包扎伤口,用的药是家里带来的、更有效的伤药粉。进宝也得到了最细致的照料,图娅用温盐水为它清洗伤口,再敷上新药,疼得进宝直抽气,却懂事地没有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