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巴图,声音里带着笑意和笃定:“爹,您这喂马驯马、照料牲口的手艺,那可是草原上带来的真传,荒了可惜。到时候,这一大片草场,里头跑着鹿,走着狍子,枣红马也能撒开欢儿……这不比单单喂几匹生产队的马有劲头?您才五十九,正当年的岁数,说老还早着呢!咱们爷俩一起,把这草甸子,闯出个名堂来!”
巴图静静地听着,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笼罩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但李越能看到,他握着烟杆的手指不再无意识地蜷缩,而是稳稳定定的;他的胸膛微微起伏,那是沉寂已久的热血被重新激荡的迹象;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草甸子时,已不再是空茫的打量,而是带上了丈量、审视和规划的味道,象一位老练的将军在观察即将攻占的阵地。
过了许久,巴图把烟袋锅在鞋底上重重磕净,别回腰里。他转过身,面对着李越,脸上没什么夸张的表情,但那股子沉甸甸的、属于一家之主的担当和一丝被点燃的斗志,已经回来了。
“红砖墙……步子是不是有点大?”他先提出了最现实的顾虑,“钱是一方面,这么张扬,屯里人看了,会不会……”
“墙慢慢砌,今年先把朝屯子和道路这边的主要段落砌起来,形成个屏障。其他边远地段,可以先拉铁丝网或者种上刺棘篱笆过渡。”李越显然早有考虑,“咱一步一步来,不搞一口气吃成胖子。至于旁人怎么看……咱是正经过日子,发展家庭副业,政策允许。圈起来,管理方便,也省得以后牲口跑出去惹麻烦,道理上讲得通。”
巴图点点头,这还象句稳妥话。“那……砖的事,你真能弄来?还有人工?”
“砖我想办法。人工好说,屯里不少壮劳力农闲时愿意找点活干,咱按天给工钱,管饭,肯定有人来。技术活,还得请瓦匠师傅,工钱给足。”李越盘算着,“关键是总体规划、监工、料物管理,这摊子事,爹,您得替我扛起来。”
巴图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迈步走到篱笆边,伸手扯断一根长长的草茎,在手里捻着,目光再次扫过那片无垠的绿色。半晌,他重重地“恩”了一声。
“行。”就这一个字,却象一块基石,稳稳落下。
李越笑了,他知道,这事儿成了。不仅草甸子的规划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更重要的是,给老丈人找到了一个能焕发第二春的、充满挑战和成就感的事业。59岁,对于这个时代、这个经历的猎人兼牧人来说,远不是歇下来的时候。
“那咱们这两天,就先从‘丈量’开始。”李越兴致勃勃,“弄根长绳子,咱爷俩先把这草甸子的四至大概走一遍,心里有个谱。哪里适合做鹿舍的位置,哪里排水要紧,哪里可以留作水塘子……都得规划出来。”
夕阳开始西斜,给无边的草甸子镀上一层温暖的金红色。知了的喧嚣似乎也柔和了些。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沿着篱笆,开始向草甸子深处走去,步伐坚定。巴图偶尔蹲下,抓起一把土捻看,或者用脚踩踩地面的软硬。李越则目测着距离,想象着砖墙崛起的走向。
风从草尖上掠过,带来勃勃的生机。分家的尘埃刚刚落定,而一场更为雄心勃勃的、关于建设和创造的序幕,就在这片百亩草甸上,被这两个男人,用脚步和目光,悄然拉开。
远处,屯子里传来收工回家的模糊人声,炊烟袅袅升起。而这里,寂静与潦阔之中,正孕育着不同于田间耕作的、另一种滚烫的希望。
七月的热风,卷着草甸子特有的湿气和草叶发酵的味道,灌满了横道河子镇那条唯一的土街。李越牵着枣红马,蹄铁敲在晒得发烫的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目标明确,直奔镇子东头那片看起来有些杂乱的院落——胡胖子的“据点”。之前的小杂货铺现在由于胡胖子的业务越来越多,已经用不开了,现在这个破院子倒显得宽敞不少。
院门虚掩着,里头传来收音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还有胡胖子那独特的、带着点沙哑的哼唱。李越拍了拍门,喊了声:“胡哥在吗?”
里面的声音停了,接着是趿拉着鞋的脚步声。“谁啊?……哟!李越兄弟!”胡胖子拉开门,一张圆脸上堆满了笑,油光光的,只穿了件汗衫,露出圆鼓鼓的肚子,“快进来快进来!这大热天,你怎么跑来了?枣红马牵院里,有水槽。”
李越把马拴好,跟着胡胖子进了屋。屋里比外面阴凉不少,但有些杂乱,充斥着烟草、茶叶和某种说不清的陈旧货物的气味。
“胡哥,找你搬救兵来了。”李越坐下,接过胡胖子递过来的凉茶,也没多绕弯子。
“搬救兵?”胡胖子小眼睛闪着光,在李越脸上扫了扫,“你这山里王,还有用得着我老胡的地方?说吧,是要弄稀罕山货的销路,还是又得了什么宝贝要出手?”
“不是出货,是进货。”李越放下茶杯,看着他,“我要盖围墙,围一片地。需要红砖,大量红砖,还有水泥。”
胡胖子脸上的笑容收了些,露出认真的神色:“盖围墙?围哪儿?你在五里地屯那院子,不是才起的新砖房吗?”
“不是院子,是院子后头那片草甸子。”李越平静地说,“队里分家,我用好田份额,把我家后面那片草甸子换过来了,打算收拾出来搞点养殖。”
“草甸子?”胡胖子愣了愣,:“你家后院的草甸子还不够你折腾的,现在你还弄那么大片草甸子干啥,还围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和当初王满仓、老巴图如出一辙,充满了难以置信。
李越只是点点头,没多做解释:“地方大,敞亮,收拾出来有用。围墙不砌不行,不然牲口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