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比打猎累多了……”他无声地苦笑。狩猎是爆发与机动,而抬参,则是将身体凝固成一座雕塑,进行最精密的操作,对肌肉和脊柱的负荷是另一种维度的。
躺着反而更难受。李越索性咬着牙,慢慢坐起身,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他蹒跚着走到昨晚的火坑边,拨开浮土,下面还有微红的炭火。添上几把细柴,轻轻吹燃,橘色的火苗很快重新跳跃起来。
他将铁锅架上,里面是昨晚剩下的鸡汤,早已凝成冻状。火焰舔舐锅底,冻汤渐渐融化,重新散发出熟悉的香气。
趁着烧水的功夫,李越走到卧牛石旁的空地,开始缓慢地活动身体。先是轻轻转动脖颈,传来轻微的“咔哒”声,然后扩胸,伸展手臂,最后小心翼翼地、幅度极小地做几个体转和弯腰。每一下都伴随着肌肉的抗议,但活动开后,那股僵死的感觉确实在慢慢化开,虽然疼痛依旧,但至少身体“活”过来了。
锅里的鸡汤重新沸腾,香气四溢。李越先捞出几块炖得稀烂的鸡肉,吹了吹,丢给早已蹲在一旁、尾巴摇成扇子的进宝。“吃吧,昨天辛苦了。”
看着进宝大快朵颐,李越自己也舀了一碗热汤,就着剩下的玉米饼子,慢慢吃起来。热汤下肚,暖流蔓延,驱散了晨起的寒意,也似乎缓解了一丝身体的疲惫。吃完后,他把剩下的汤底和饼子碎块混在一起,搅成一碗糊糊,放到进宝面前。“奖励你的,今天还得靠你警戒呢。”
早餐简单却有效。收拾停当,李越感觉身体虽然还是疼,但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他背起工具袋,握紧索拨罗棍,再次朝着昨日那片给他带来惊喜的东南坡走去。每一步,后背和腰部的肌肉都在提醒他昨日的辛劳,但他的眼神却愈发清明坚定。
有了昨天的经验和验证,今天的心态截然不同。少了那份初次探索的忐忑和验证的焦灼,多了几分沉稳的期待和职业化的专注。他依旧以那棵红松古树和昨天挖出五品叶的位置为参照,但搜索的节奏和目光的扫描更加系统、高效。
或许是心态使然,也或许是运气眷顾。今天异常顺利。
就在他仔细拨开一片生长着地榆和玉竹的草丛时,那抹熟悉的、鲜艳的红色再次跃入眼帘——四片轮生的掌状复叶,中间挺立着一簇比三品叶更繁密些的“红榔头”。
“四品叶。”李越心中默念,没有太多波澜,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确认感。他利索地系上红绳标记,然后清理场地,取出工具。
再次跪倒在泥土前,拿起鹿骨签子时,李越能清淅地感觉到自己手感的变化。昨日初次尝试时的生涩和微微颤斗消失了,下签的角度、拨土的力度、感知须根走向的触觉,都变得更加自然和精准。就象打通了某个关节,理论和实践终于流畅地衔接起来。
他依然全神贯注,动作轻柔,但对整个流程的把握明显增强。清理浮土,追踪主根,分离支根,呵护细须……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虽仍小心翼翼,却少了些试探,多了份笃定。他甚至能更好地预判须根的走向,避开可能盘结的碎石。
进宝依旧忠实守卫在侧,但似乎也感觉到主人今日状态的不同,显得更加放松。
上午九点刚过。
当最后一缕根须完整脱离土壤,一株形态优美的四品叶野山参安然呈现在苔藓上时,李越看了看天色,自己也有些惊讶。比昨天抬那株三品叶,速度快了不少。
这株四品叶芦头紧凑,马牙芦与堆花芦过渡清淅,主根形态饱满,须根飘逸,品相上乘。更重要的是,整个抬参过程耗时大大缩短,而完整度丝毫不差。
李越小心地包裹好这份新的收获,放入木盒。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然酸痛但充满力量的腰背,望着这片静谧富饶的山坡,心中涌起的不仅是收获的喜悦,更有一种技艺精进的踏实感。
昨天是叩开大门,验证可能。今天,则是迈入门内,开始稳健地获取。技术的熟练,意味着效率的提升,也意味着在这座宝库中,他能更从容、更安全地取得资源。
“看来,这背疼挨得值。”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唤上进宝,他没有立刻继续查找,而是决定先返回营地,稍作休整,也让身体得到恢复。
或许是心情放松,或许是身体疲惫想找条好走的路,李越返回营地时,没有完全沿着来时的痕迹。他选择了一条看起来杂树和横生枝条稍少的路径,权当是给自己辛苦一上午的一点小小“优待”。
心情确实不错。两天内连续有所斩获,技艺肉眼可见地提升,背后宝盒中的收获更是沉甸甸的底气。他拄着索拨罗棍,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甚至带着点难得的闲适。手中的棍子不再仅仅是一件严肃的寻参工具,也成了拨开前方低矮枝叶、清理路障的“手杖”。
他随意地挥动索拨罗棍,抽打着两旁过于伸到小径上的灌木枝叶,“噼啪”轻响中,碎叶纷飞。这无意识的动作,更象是一种放松和心情愉悦的下意识流露。
然而,就在他信步走过一片看似寻常的、生着几丛茂密羊胡子草和矮茶镳子的地方时,棍梢扫过——
眼前,一抹极其鲜艳、几乎灼目的火红色,猛地一闪!
李越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脏象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骤然停跳了一拍。那红色……太熟悉了!是“红榔头”!而且那惊鸿一瞥的繁密程度……
坏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开,瞬间盖过了所有其他思绪。他猛地收回索拨罗棍,冷汗“唰”地一下就从后背冒了出来,连带着之前的酸疼都感觉不到了。
我把棒槌打坏了?!
巨大的懊悔和恐慌席卷了他。他几乎是扑到那片草丛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拨开被他打乱的枝叶。果然,一株人参的茎秆歪倒在一边,顶端的红色浆果簇红榔头散落了几颗,更触目惊心的是,那支撑果序的主茎,从中间被他的棍子抽断了! 上半截带着剩馀的红果不知飞到了哪里,只剩下半截光秃秃的断茎,凄惨地立着。
“我真是……”李越恨不得给自己一棍子。放松?闲适?这代价也太大了!他强压住慌乱,眼睛急急地在周围草丛里搜寻。进宝也感觉到了主人的异常,低头用鼻子在附近仔细嗅探。
很快,在一步开外的蕨类叶子下,李越看到了那半截带着鲜艳红果的断茎。他屏住呼吸,象是捧起易碎的琉璃,极其轻柔地将它捡了回来。
双手微微发颤,他将两截断茎小心翼翼地拼接到一起,断面基本吻合。他的目光,这才敢顺着茎秆往下,去看那轮生的叶片——
一、二、三、四、五、六……
六片!
掌状复叶,轮生,整整六品叶!
李越的呼吸彻底停滞了,瞳孔骤然收缩。他保持着蹲跪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石头。只有胸口下心脏狂跳的震动,如同擂鼓般撞击着他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