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红松古木的枝叶,在林间空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李越仰着头,脖颈已有些发酸,目光仍牢牢锁定在三米多高处那个淡黄色的方形印记上。
他多希望能从那历经四百年风雨的疤痕上,读出更多信息——也许当年那位赶山人刻下的特殊符号,也许能暗示人参的品级或方位。但岁月是最无情的磨石,除了那个模糊的方形轮廓,再没有任何细节残留。就象一段被时光冲刷得只剩骨架的记忆,你知道它存在过,却再也触摸不到血肉。
“罢了。”李越低语一声,揉了揉后颈,将视线收回。
现在,该干正事了。
他握紧手中的索拨罗棍——这根系着红绳铜钱、长约一米七的柞木棍,此刻就是他延伸的眼睛和手臂。按照赶山图鉴的记载,正规的“放山”行动,至少需要三人以上。发现“兆头”后,众人会以兆头树为中心,手持索拨罗棍排成一横排,人与人之间相隔约一棍距离,这叫“排棍”。然后像梳子一样,向着一个方向缓慢推进,用棍子拨开杂草灌木,仔细搜寻那一簇簇顶着红色浆果的“小铃铛”——人参的果实。
“喊山”与“接山”的规矩,锁参的红绳,抬参的精细手法……这一切,本该是一个团队的默契协作。
可现在,这偌大的山谷里,只有他一人一狗。
“排棍是排不成了。”李越苦笑一下,但眼神随即坚定,“那就独棍吧。”
他先以红松古树为圆心,在周围大致走了一圈,观察地形。东南坡向阳,坡度缓和,土壤是肥沃的腐殖土,松树、柞树、椴树交错生长,林下有足够的荫蔽却又不会完全遮挡阳光——正是图鉴中描述的“上等参场子”该有的样子。
选定了第一个方向,李越站定,双手平持索拨罗棍,开始了他一个人的“排棍”。
他移动得很慢,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向前推进。索拨罗棍的尖端轻柔地拨开齐膝深的羊胡子草、莎草,拂过伏地生长的刺五加幼苗,仔细探查每一处草丛根部,每一块裸露土壤的边缘。他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放过任何一抹异样的红色或特殊的叶形。
进宝起初有些疑惑,跟在李越脚边转悠,不明白主人为何如此缓慢地“散步”。但很快,它似乎感应到了李越那种全神贯注的狩猎状态,便不再打扰,而是走到前方几米处趴下,耳朵竖立,担当起警戒的职责,只是不时回头,用那双温润的眼睛默默陪伴。
时间在绝对的安静与专注中缓慢流淌。只有索拨罗棍划过草叶的沙沙声,李越自己平稳的呼吸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阳光的角度逐渐升高,林间雾气散尽,变得明亮起来。汗水从李越的额角渗出,沿着眉骨滑下,有些痒,他也只是快速用袖子抹一下,视线不曾离开过棍尖指引的那片局域。
一个方向探查完毕,毫无所获。
李越并不气馁。若是人参那么容易找到,也就不值钱了。他退回红松树下,喝了口水,稍作休息,便选择第二个方向,再次开始缓慢而细致的“梳理”。
这一次,他更加注意那些树根的隆起处、岩石背阴的缝隙、以及几棵特别粗大的古树根旁——这些都是容易藏参的地方。他甚至会蹲下身,用手轻轻扒开一些特别茂密的草丛底部查看。
第二个方向,依然没有。
第三个方向……
第四个方向……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正午的山谷有些闷热。李越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湿,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持棍拨草的动作而微微发酸。他吃过干粮,和进宝分食了最后一点兔肉,继续投入工作。
枯燥吗?极其枯燥。
就象大海捞针,甚至比那更需要耐心。因为你要时刻保持注意力,那簇关键的红榔头,可能就在你下一次拨开草叶时出现,也可能这一天、甚至这次进山都一无所获。
但李越的心却很静。前世兵团生涯和今生山林狩猎,早已磨砺出他远超常人的耐心。他清楚地知道,查找本身就是修行的一部分,是对山神爷的敬畏,也是对机缘的等待。急不得,躁不得。
就在他探查第五个方向,一片生长着较多蕨类植物的湿润坡地时,索拨罗棍的尖端拨开一丛高大的野苏子叶——
他的动作,猛然顿住了。
呼吸,也在这一瞬间屏住。
索拨罗棍的尖端,轻轻拨开那丛肥厚的野苏子叶。
下方,湿润的黑土上,静静立着一簇形态奇特的植物。
五片掌状复叶呈轮生状舒展,每一片小叶都边缘细锯齿,脉络清淅,在通过蕨叶缝隙的斑驳光线下,绿得深沉而油润。就在这五片叶子的中心,挺立着一根细长的花序梗,顶端,一簇玛瑙般鲜艳饱满的红色浆果,如同微型灯笼般沉甸甸地挂着。
“五品叶……”
李越心中默念,喉咙却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怕这是光线玩的把戏,怕这是过度期待产生的幻觉。他慢慢蹲下身,几乎趴到了地上,鼻尖快要碰到那簇绿叶,眼睛瞪得发酸,一、二、三、四、五……他数了一遍,又数一遍,目光顺着花序梗往下,在那五片叶子的基部,隐约还能看到往年残留的、极其微小的叶柄疤痕——这是多年生宿根的标志。
没错。千真万确。
是货真价实的五品叶野山参!看这叶片的肥厚程度和浆果的成色,年份绝对不短!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底窜起,直冲头顶,让他耳膜嗡嗡作响,浑身血液似乎都加快了流速。巨大的喜悦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但他残存的理智,或者说那本赶山图鉴刻进他骨子里的规矩,让他做出了下一个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颤斗的声音平稳一些,却仍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朝着不远处那棵红松古树的方向,用放山人传统的腔调,朗声喊道:“棒槌——!”
清亮的喊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了附近灌木丛里的几只山雀。
然后,是惯例的、充满仪式感的问答。
“几品叶?”他停了一下,仿佛在等待并不存在的伙伴接话。
山谷寂静,只有风声。
他咧开嘴,自己接上了自己的话,声音洪亮,带着无比的确认与自豪:“五品叶!”
喊完了。规矩走完了。尽管没有同伴的应和,但这仪式本身,就象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他心中那扇名为“确信”的大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越再也忍不住了。或许是被自己的自问自答给搞笑了。他丢开索拨罗棍,向后一仰,竟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倒在那簇五品叶人参旁边的草地上,放声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甚至笑出了眼泪,身体笑得发颤,惊得进宝跑过来,不明所以地用鼻子蹭他的脸。
他躺在地上,望着头顶被古树枝叶切割成碎片的湛蓝天空,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是近乎魔怔的狂喜。
但他清楚的知道,让他如此失态、如此狂喜的,绝不仅仅是脚下这棵价值不菲的五品叶人参。
他找到了人参,这当然值得高兴。但这更多是努力的回报,是耐心的结果。
而他此刻狂喜的真正内核,是验证!
是那本赶山图鉴上每一个字、每一幅图、每一个传说,都在这与世隔绝的鹰嘴涧谷底,得到了铁一般的证实!
老兆头树存在,位置吻合,兆头虽高但痕迹犹在。以兆头树为中心,在合适的“参场子”里,他按照图鉴记载的方法,真的找到了人参!这一切严丝合缝,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本图鉴不是故事书,不是臆想,而是一份真实、可靠、极其详尽的藏宝图!里面记载的每一个“老兆头”,每一处地形描述,每一种查找方法,很可能都是真实有效的!
鹰嘴涧只是其中一处。那么,图鉴里记载的其他那些地方呢?那些更加隐秘、可能从未被外人知晓的“参场子”、“棒槌窝子”呢?
他得到的,不是一个五品叶,而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关于财富和资源的庞大信息库!
只要他有能力、有胆量、有足够的谨慎去按照图鉴探索,里面的资源,足够他挥霍好几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