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李越站在河边,望着汩汩流淌的河水,突然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失笑出声。
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和恍然。
“我真是……魔怔了!”他对着身旁安静蹲坐的进宝说道,更象是说给自己听,“榆钱树,寿命再长,又能活多少年?顶天百十年了不起了!明朝到现在,多少个百年了?沧海都能变桑田,一棵树怎么可能还在这里等着我?”
指望一棵几百年前的树还能作为路标,这想法本身就如同那个“十二品叶人参娃娃”的传说一样,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现实的冰冷河水,瞬间浇醒了他因图鉴传说而产生的那一丝侥幸。
图鉴或许是真的,传说或许有依据,但时光,早已无情地抹去了大多数人为的痕迹。
方法只剩下一个,也是最笨、最原始的方法。
李越收起笑容,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放下担子,将步枪和大部分行李放在岸边高处,只随身别了匕首,将裤腿挽高。
“进宝,你在岸上守着。”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踏入了冰凉的河水中。河水不深,仅及大腿,但流速颇快,冲击着他的小腿。他不再仰望河岸,而是低下头,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河床与两岸被水流冲刷的岩壁上。
他要靠自己,在这段可能的河道上,亲手找出那个被时光掩埋的洞口。
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又徒劳地搜寻了小半日,直到太阳彻底沉入群山之后,河水温度骤降,寒意如同细针般扎入骨髓。李越知道不能再继续了,否则体力流失和失温会要了他的命。他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躯上岸,与进宝在河边寻了处背风的地方,燃起篝火,熬过又一个失望的夜晚。
接下来的两天,他如同一个固执的河工,沿着鹰嘴涧外围山根下的河道,一段段地仔细排查。目光扫过每一处可能隐藏着洞口的岩石缝隙、水草丰茂处,甚至冒险潜入几个看似有可能的水潭底部摸索。手指被泡得发白起皱,小腿被水中的碎石划出细小的血痕。
然而,一无所获。
数百年的时光,足以让河流改道,让泥沙淤积,将那个本就狭窄的洞口彻底封死或深埋。现实的残酷,象这冰冷的河水一样,一次次冲刷着李越最初的热情。
第三天傍晚,看着眼前依旧奔流不息、却沉默得如同铁壁的河道,李越心中最后一点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一种混合着挫败感和不服输的狠劲,从他心底涌起。
“既然水路不通,那就走空路!走那位老祖宗掉下去的路!”他对着苍茫的群山,低声吼道。
他不再执着于河边,而是带着进宝,辨认了一下方向,开始沿着鹰嘴涧徒峭的外围山体向上攀爬。没有路,就用砍刀劈开缠绕的杂木与荆棘,硬生生开出一条道来。进宝则灵巧地跟在他身边,时而借力跳跃,时而用身体挤开灌木。
耗费了半天的力气,当李越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终于站在鹰嘴涧的山顶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神一震。
向下俯瞰,确如赶山图鉴中所描述——一个被近乎垂直的峭壁环抱的巨大盆地山谷,郁郁葱葱,深不见底,仿佛大地上一只深邃的绿色眼睛。幽静,神秘,与世隔绝。传说,是真的!
但激动只持续了一瞬,现实问题便摆在眼前:如何下去?那位明朝赶山人是被树枝兜住侥幸生还,他可不敢赌这个运气。
好在,他此行做了最坏的打算,准备了几大捆小孩手腕粗细的结实麻绳。他将所有麻绳首尾相连,用特殊的水手结牢牢系紧,感觉长度才将将够垂到谷底,甚至可能还有些悬乎。
他找到一棵一人多粗、根系深深扎入岩石缝隙的红松树,将麻绳的一端死死地捆在树干上,用力拽了又拽,确认万无一失。
然后,他开始做最后的准备。他将进宝用专门的布带绑在自己胸前,这小家伙似乎明白即将面临的危险,异常安静乖巧。他将担行李的索宝棍舍弃,只将最重要的锅碗、少量干粮和铺盖捆在身后,那支56半则斜挎在背上,确保随时可以取用。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检查了一遍绳结,深吸一口山顶清冽而稀薄的空气,目光决绝地看向下方那片神秘的绿色深渊。
没有尤豫,他双手紧紧握住粗糙的麻绳,脚蹬着垂直的岩壁,开始一步步,向着未知的谷底,缓慢地滑降下去。
下滑的过程是对意志和体力的双重考验。粗糙的麻绳磨得手掌火辣辣地疼,全身的重量都维系在这根微微晃动的绳索上。李越全凭着一股远超常人的力气,和在几个绳子接头的疙瘩处获得片刻喘息,将身体死死贴在冰冷的岩壁上,缓解几乎要痉孪的手臂。
山风在耳畔呼啸,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胸前的进宝异常安静,只有紧贴着他胸膛的微微颤斗,透露出这小家伙也在极力克制着本能的恐惧。
短短十几分钟的悬空,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当双脚终于实实在在地踩上谷底松软、积满腐叶的土地时,李越一个跟跄,几乎站立不稳。他松开绳索,双手因过度用力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斗,掌心一片血肉模糊。但他顾不上这些,第一时间解开布带,将进宝放了下来。
进宝一落地,立刻抖了抖毛,警剔地竖起耳朵,鼻子翕动,开始履行它头狗的职责,围着李越小范围地巡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探查着这片未知领域的气息。
李越深吸一口气,谷底的空气带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泥土、腐殖质和未知花草的奇异芬芳,与山顶的凛冽截然不同。他没有被传说中的棒槌冲昏头脑,生存是第一要务。
他抽出别在腰后的短柄斧头,砍了一节结实的木棍握在手中,代替暂时无法精准握持的索宝棍。他没有急于深入,而是以降落点为圆心,开始谨慎地、小范围地探查。
目光锐利地扫过齐腰深的草丛、茂密的灌木丛和那些可能藏匿危险的岩石缝隙。他必须首先确认,这片与世隔绝了不知多少年的谷底,是否存在足以致命的威胁——熊罴、野猪群,或是狼。
结果出乎意料地好。或许是因为四周绝壁的封锁,大型猛兽难以进入,他并未发现任何新鲜的大型兽类足迹或粪便。谷内的生态似乎自成一体,安静得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几声清脆的鸟鸣。
更让他欣喜的是,在一处山壁脚下,他发现了一处从岩缝中渗出的山泉,泉水汇聚成一个不大的、清澈见底的水泡子。水源问题,解决了。
然而,就在他沿着崖壁继续探查时,脚步猛地一顿。
在一处相对干燥的岩石下方,散落着一具森森白骨。
骨骼已经十分陈旧,呈现出风化的灰白色,杂乱地散落着,保持着它坠落时的最后姿态。旁边,还有一些早已腐烂成碎片的、看不出原貌的布料痕迹。
李越的心沉了一下。他走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骨骼多处断裂,尤其是腿骨和肋骨,显然是高空坠落所致。
“看来,你不是第一个发现这里的人,但你的运气,比那位老祖宗差太多了。”李越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物伤其类的悲泯。
同是天涯寻宝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没有尤豫,用工兵铲就在白骨旁边挖了一个深坑。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所有骨骸一一拾起,躬敬地放入坑中,再用泥土仔细掩埋,垒起一个小小的坟包。
没有墓碑,不知姓名。但这片绝谷,成了他最终的安息之地。
双脚踏实地站在谷底,埋藏了无名者的骸骨,李越的心并未立刻被寻宝的狂热占据。他抬头看了看通过高耸崖壁缝隙洒下的、已显昏黄的天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不是开始查找,而是确认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