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看得目定口呆,到了嘴边想要“指导”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没敢再多讲一句。他这才深刻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老猎手,什么是刻在骨子里的技艺。自己那点本事,在真正的行家面前,还是不够看啊。他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退到一旁,看着老巴图如同艺术表演般处理着猎物,心里唯有佩服。
初战告捷,让李越和图娅对气枪狩猎的热情空前高涨。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人仿佛不知疲倦,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身,带着充足的铅弹和干粮,由进宝开路,转战于后山不同的松树林带。
他们象是两个不知餍足的清道夫,所到之处,松林间那些往日里嚣张机灵的灰狗子可就遭了殃。“噗噗”的气枪声成了林间的催命符,一只只肥硕的灰狗子从树梢跌落,被尽职的进宝一一叼回。背篓每天都装得满满当当,沉甸甸地背回图娅家。
老巴图这下可算是有了固定的“加班”活计。每天傍晚,他就在院子里支起小马扎,脚边放着一个空筐,手边的小刀飞舞,一张张近乎完美的灰狗子皮桶子被利落地剥离下来,挂在院中临时拉起的绳子上晾晒。没过几天,院子里就仿佛挂起了一道灰蒙蒙的皮毛帘幕,在冬日的阳光下散发着特有的光泽和淡淡的气味。
据老巴图粗略估算,这么些天积累下来,剥好的灰狗子皮足足有五百多张了!这数量,就连见多识广的老猎人也忍不住咂舌,看向李越和图娅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对年轻人行动力的惊叹。这些皮子虽然单张不值大钱,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足够开春盖房时添置不少好木料或者瓦片了。
而这场狩猎狂欢的另一批受益者,则是进宝和那五条日渐长大的小狗崽。每天都有大量无法及时剥皮的灰狗子尸体成为它们的美食。优质的蛋白质让这几个家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起来,尤其是进宝,毛色油光水滑,跑动起来身上的肉都跟着一颤一颤的,整日里腆着个肚子,趴在窝里满足地打着盹,俨然一副“功成名就”、提前步入退休生活的模样。
持续的扫荡终于让后山林子里的灰狗子数量锐减,变得警觉异常,难以靠近。李越看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皮毛和图娅意犹未尽却难有收获的表情,知道这场“气枪清剿行动”该暂时告一段落了。
“差不多了,”李越笑着对图娅说,“再打下去,后山的灰狗子怕是要绝种了。让它们休养生息一阵子吧。咱们这些皮子,也够胡胖子忙活一阵了。
时光荏苒,凛冽的寒风渐渐收敛了锋芒,太阳一日暖过一日。复盖了整个冬季的白雪如同被掀开的纱幔,一点点褪去,露出了东北黑土地深沉厚重的本色。积雪融化形成的雪水滋润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苏醒的清新气息。屯子里的人们也开始活动起来,准备迎接春耕。
这天,屯长王满仓照例来到老巴图家,查看生产队寄养在这里的几头大牲口,盘算着开春后的犁地、播种事宜。刚进院子,就碰见了正在帮老巴图收拾狩猎工具的李越。
王满仓看到李越,脸上闪过一丝尤豫,搓了搓手,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招呼李越到一边,掏出烟袋锅点上,吸了一口,才带着些为难的神色说道:“李越啊,有这么个事,一直想跟你商量,又不知道怎么张嘴。”
李越见状,心里大致猜到了几分,笑道:“满仓叔,您跟我还有啥不好说的?有事您直管吩咐。”
王满仓叹了口气:“是这样,你看啊,咱们屯子呢,一直没啥象样的猎人,所以也就没立下猎人这方面的规矩。可别的屯子不是这样,我前阵子特意去打听了打听。”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人家那些有猎人的屯子,规矩都明明白白。猎人呢,不用像普通劳力一样下地干农活,算是特殊人才。只要每个月固定往队部交上一定量的肉食,比如有的屯子是二百斤,有的是三百斤,队里就给他记满额的工分,年底分粮分钱,一点不少,甚至因为贡献的是紧俏的肉食,工分价值还更高些。”
王满仓看着李越,目光诚恳:“你现在是咱们屯子公认的头号猎手了。所以叔就想问问你的意思,你是想象普通劳力一样,开春了下地挣工分呢?还是走猎人的路子,靠交肉换工分?你要是选打猎,你觉得……一个月交多少肉合适?咱们也得把这个规矩立起来。”
这其实是对李越身份和能力的一种正式确认和制度性安排。选择种地,意味着他要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农业劳动中;选择打猎,则意味着他可以继续发挥自己的特长,并且拥有了官方认可的、相对自由的身份。
李越几乎没有任何尤豫。下地干活,面朝黑土背朝天,辛苦且效率低下,远不如在山林里纵横来得自在,收益更是天壤之别。他立刻做出了决断,声音清淅而坚定:
“满仓叔,这没什么好商量的。我选打猎换工分。”
他略一思忖,想到了王满仓打听来的最高标准,同时也为了展现自己的能力和价值,毫不尤豫地报出了一个数字:
“一个月,我往队部交三百斤肉。您看这个数,行不行?”
三百斤!这几乎是其他屯子猎户上交量的上限,甚至更高。王满仓听到这个数字,先是一惊,随即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无比欣慰的笑容。他重重拍了拍李越的肩膀,烟袋锅子都差点抖落:
“好!好小子!有魄力!就这么定了!从下个月开始算,一个月三百斤肉,队里给你记最高工分!以后你就是咱们五里地屯正儿八经的猎户了!”
李越做出每月上交三百斤肉的决定干脆利落,但冷静下来,他才仔细琢磨起这“三百斤”的含义。这可不是往林场卖野猪那样,连皮带毛、带着骨头下水一起上秤算的“毛重”。生产队收这肉,是用来给社员们改善伙食、补充油水的,讲究的是实实在在能下锅的净肉——得是剔除了骨头、内脏,清理掉皮毛后的纯瘦肉和肥膘。
想到自己猎获的野猪、狍子等大型猎物,那庞大的身躯,复杂的骨骼结构,要将它们熟练地分解成符合要求的净肉,还要凑足三百斤……李越不禁感到有些头皮发麻。狩猎他在行,可这精细的分割剔骨,尤其是要达到交公的标准,他自问手艺还差得远,效率也太低,会占用大量本该用于狩猎的时间。
他的这点为难,自然没能逃过老巴图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就在李越皱着眉头思忖的时候,老巴图吧嗒了一口旱烟,用他那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平静语气开了口:
“三百斤净肉,是笔不小的数目。你一个人在山里折腾猎物就够辛苦了,回来再忙活这些,哪还有歇着的时候?”
他看向李越,眼神里是长辈的关怀和担当:“剔骨头、分肉的事,你不用操心,交给我就行。你只管安心进山,打你的猎。弄回来的大家伙,都拉到我这院子来,我来收拾。保证给你弄得利利索索,符合队上的要求。”
这话如同定心丸,瞬间驱散了李越心头的阴霾。他看着老丈人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健的手,想起他处理青山羊、剥灰狗子皮时那出神入化的手艺,心里顿时踏实了。有这位老把式坐镇后方,他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阿布,那……那就又辛苦您了!”李越感激地说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巴图摆摆手,语气淡然,却透着浓浓的亲情,“你给屯子里挣肉,也是给我们老巴图家挣脸面。放手去干吧。”
有了老丈人这坚实的后盾承诺,李越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他可以完全专注于自己最擅长的山林狩猎,而繁琐复杂的后期处理,自有可靠的长辈一力承担。这种分工协作,不仅高效,更充满了家人之间的信任与温暖。李越知道,他的猎人之路,因为有了图娅一家,走得远比想象中更加顺畅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