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里的算盘珠子还在轻轻作响,后院的机杼声隔着几重院落飘进来,一声叠一声。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着清脆的铜环碰撞声,王妈端着一碟刚蒸好的桂花糕进来了。她是府里的老人,跟着李老夫人打理内宅几十年,最是懂得这些儿女情长的弯弯绕绕。
见李公子脸色不佳,王妈把桂花糕往桌上一放,笑着打趣:“公子这是怎么了?晌午的日头再好,也犯不着对着一屋子账本怄气。”
老张头朝卧房的方向努了努嘴,王妈顿时了然,叹了口气道:“又是为了福英姑娘?”
李公子抬眼瞧她,眉间的郁色散了几分:“王妈,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您说,我待她还不够真心吗?”
王妈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悠悠地嚼着,半晌才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笃定:“公子,这事啊,错不在你,也不在福英姑娘,是她心思太重了。”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直白的泼辣,“依老身看,女人家这辈子,不就是图个安稳归宿?公子你有钱有颜,待她又是真心实意,这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姻缘,她还犹豫什么?”
老张头在一旁插嘴:“她是怕自己配不上公子,又是再嫁之身,顾虑多。”
“顾虑?”王妈嗤笑一声,声音拔高了几分,“这世道,女人没个依靠,日子能好过?她之前生过好几个孩子,往后若是真嫁了公子,那便是一辈子的福气!再说了,男女之间,本就该有那鱼水之欢,早点亲近,感情才能热络起来,公子年轻气盛,想做那事,再正常不过了!”
这话正说到李公子心坎里,他眼底的烦躁淡了些,却还是皱着眉:“可她就是不肯松口,宁肯躲在后院织布,也不愿”
王妈放下手里的桂花糕,拍了拍手上的糕屑,眼珠一转,已有了主意:“公子别急,这事交给老身。福英姑娘心善,最是听劝,老身去跟她唠唠家常,说说心里话,保准能解开她的心结。”
李公子眼前一亮,随即又有些犹豫,斟酌着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婉:“王妈,您您去劝劝她,就说我不是非要逼她,只是盼着她能明白我的心意。若是她愿意,不管是先成亲,还是还是先做了夫妻间的事,我都依她。”他顿了顿,耳根微微泛红,“我如今不算老,心里存着这份念想,实在是实在是情难自禁。”
王妈笑得眉眼弯弯,拍着胸脯应下:“公子放心!这事包在老身身上!保管说得福英姑娘回心转意!”
说罢,她理了理衣襟,抬脚便往后院走去。阳光穿过院中的梧桐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机杼声还在继续。
后院的梧桐叶被日头晒得发蔫,蝉鸣声一声高过一声,织机哐当哐当的声响里,混着王妈笃笃的脚步声。
她走到福英身边,也不催她停手,只拿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慢悠悠开口:“福英姑娘,这大晌午的,也不嫌热?歇歇吧,老身陪你说几句话。”
福英的梭子顿了顿,却没抬头,只是低声应道:“王妈,您坐。”
王妈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目光落在她手上错乱的纹路里,叹了口气:“姑娘,老身是看着公子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老身比谁都清楚。他对你,那是实打实的真心,八抬大轿的聘礼都备好了,这福气,可不是谁都能遇上的。”
福英的指尖微微发颤,梭子险些从手里滑落,她咬着唇,没接话。
王妈见她这般模样,又往她身边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恳切:“女人这一生啊,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依靠?你如今三十好几的人了,跟前夫有过孩子,也做过夫妻间的事,再过几年,容颜老去,到时候还能寻着这般好的人家吗?”
这话像根针,轻轻扎在福英的心尖上,她的眼眶倏地红了,手里的织线缠了个死结。
“王妈,”福英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知道公子待我好,可我我怕配不上他。”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的。”王妈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直白又泼辣,“老身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男女之间,那点鱼水之欢,本就是人之常情。你跟你前夫不知同过多少次房,如今对着真心待你的李公子,有什么好扭捏的?”
她顿了顿,又道:“你跟他亲近了,他的心才会更贴你。再说了,你也该尝尝被人疼惜的滋味,好好感受感受做女人的快乐,总比守着这台织机,苦熬着强啊。”
福英垂着头,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砸在身前的土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渍痕。织机的声响停了,后院里只剩下聒噪的蝉鸣,和她压抑的啜泣声。
福英抬手抹了把眼泪,指尖还沾着棉线的碎屑,声音哑得厉害:“王妈,我不是扭捏。我是真的想跟着南边的掌柜学认字记账,女人家总不能一辈子靠着男人。我多学些本事,往后就算就算有什么变故,也能靠着自己活下去。”
她攥紧了手里的梭子,指节泛白:“我不想做个只会依附人的菟丝花,我想自己立得住。”
王妈闻言,却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里满是过来人的笃定:“傻姑娘,你这就是钻牛角尖了。认字记账有什么用?那些账房先生,哪个不是吃穿用度仰仗着东家?女人这辈子,最硬的底气从来不是识文断字,是肚子里的那块肉。”
她往卧房的方向瞥了一眼,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急切:“李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家?家底厚,人又实诚。你早点跟他圆房,怀上孩子,那就是母凭子贵,往后在这府里,谁还敢对你有半分不敬?”
“你想想,”王妈凑近了些,语气带着几分循循善诱,“你没钱没势,本就不容易。有了公子的骨肉,往后你的归宿,不就都稳稳当当的了?那些认字记账的营生,哪比得上这实实在在的安稳?”
福英垂下眼睫,看着土布上那片被眼泪晕开的渍痕,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她想说自己想要的不是这些,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蝉鸣声越发聒噪,日头也渐渐移了位置,落在织机上的光影,慢慢变得斜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