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完东西,谢隋东坐在茶室包厢里没有走。
直到下午两点半,电话响起。
爷爷奶奶叫谢隋东晚点回一趟老宅。
说全家人一起吃个饭。
听见全家人这三个字,谢隋东沉默。
即将要出口的一句“不吃了,你们吃”,
变成了“晚点会回去”。
五点不到,谢隋东的车到了家。
驶入老宅大门,里面就得到了消息。
林嫂提前到门口等着,给拿拖鞋:“……”
老宅的晚餐一向开饭时间很晚,无论谢垠还是彭缨智,以及这对兄弟,都非常忙。
下了班经常还会有局。
可这,老爷子老太太,谢垠彭缨智,都还没回来,谢隋东怎么早早回来了?
谢隋东进屋,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家:“全家人,都有谁。”
林嫂说:“就全家人啊。”
“……”
谢隋东不太满意地瞥了一眼林嫂。
林嫂盯着谢隋东到处看一遍的视线,才慢半拍反应过来:“…是找太太?”
谢隋东走向沙发:“你说呢。”
林嫂立马打开“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
按住,就发了条语音出去。
“太太,下班了吗,能不能回来吃个晚饭?有人在等。”
林嫂说完。
谢隋东又冷脸补了一句:“她回来吃饭,我得回避。要离婚了,少见面为好。”
林嫂:“……”
说反话遭雷劈的话,您已经冒烟了。
谢隋东坐进了沙发里,拿出手机:“什么一家人,我怎么没有?”
“那我把您拉进来?”
林嫂心说我都没有你微信。
加了微信,拉进去,一气呵成。
许京乔在办公室。
周末儿子女儿的生日,宁宁洲洲商量过后对妈妈说,不在家过,去餐厅里过。
许京乔在拿手机选餐厅。
看了几家,评价都不行。
说味道可一般了,主打一个好出片。
这时,林嫂的消息就进来了。
群员只有奶奶,林嫂,她。
三个人。
把林嫂的语音转换文本看,许京乔打字回复:
【以后就不去那边了。】
发出去,才发现刚刚群里出现了一行字。
“叫林嫂的王妈”邀请“谢隋东”添加了群聊。
许京乔:“……”
老宅。
沙发里。
谢隋东看着那个群,接着,又出现一行字。
“许京乔”退出了群聊。
林嫂消息跟他同步,看他突然带着怒火嗤笑了一声,怕他踹茶几,赶紧用大腿紧紧抵着。
奶奶在路上,也在群里说话。
问谢隋东:“你说说你进来干什么呀,你一进来,就变成了‘相侵相碍一家人’,给乔乔吓跑了。”
谢隋东:“……”
下一个回来老宅的,是谢垠。
黑色大衣,剪裁得体挺括的西装三件套。
他常以一丝不苟的精英形象出现,话少又冷漠。
尽管谢垠已经五十几,但保养得当,脸长得也好,那一身低调又威严的气场,就连给他开车多年的老司机,都无法揣测到他的真实想法。
父子二人,很少碰面。
林嫂伺候在一旁。
老爷子老太太今晚过来,得吃清淡口味的菜,请了厨师过来在厨房忙碌。
林嫂闲了下来,就在这父子俩一旁端茶递水伺候。
谢隋东看了一眼谢垠,他问了句:“爸。我妈在您的心里是什么?”
从小到大,谢隋东很野,很少关注家庭氛围。
等到了一定的年龄,他去了部队,回家的次数更加变少。
父母的感情,从来不是他的关注范围。
第一次意识到谢垠和彭缨智的感情不好。
是五年多前。
那时,谢隋东准备正式把许京乔带回家见父母。
这事儿,震惊了谢隋东的整个圈子。
不是高冷吗,不是不谈吗,不是很挑剔吗,怎么偷偷就谈上了,怎么谈了这么短的日子就要见家长了,不考察考察对方底细人品吗。
更奇葩的是,怎么还把见家长这种一顿饭的事,当成了娶过门似的在准备?
谢隋东准备的事项,那是非一般的多。
他没有经验。
怎么办呢,他就每次回津京,都要去拜访已婚发小,以及已婚发小的已婚哥哥们。
挨家挨户取经。
前提是,这位哥拜访还有自己的门坎标准。
去的人家必须是夫妻和睦,美满恩爱的。
好多不符合门坎的,都被他这操作给气坏了。
有种什么也没干,但被内函了的意思。
好在那些符合门坎的,也被他拜访时的样子给气坏了。
谢隋东打听的详尽程度,听得夫妻里的“夫”惊讶,您要带回家的是人类女人吗,不知道的还以为迎接九天神女。
夫妻里的“妻”,送走谢隋东后,就开始给老公甩脸色,说看看人家的用心程度!再看看当初的你!
搅和得圈子里所有夫妻都生了嫌隙后,谢隋东开始回家折腾爷奶、父母。
爷奶感情不错,这个他很放心。
可是,爷奶毕竟年纪大了。
老两口当了一辈子大领导,退下来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但要被一个从小就是大院里这帮混蛋中的领头人的孙子严肃上课。
谢隋东那天很认真,教育爷奶,时代变了,见许京乔当天,说话之前你们要在脑子里思考至少三秒再出口。
不能封建发言,不能问东问西。
奶奶说:“这女孩我都好奇了,什么模样啊,把你这混球迷成这样。”
谢隋东正准备去教育父母,回头挑眉,“我找了二十多年,一眼看中的一个大宝贝。”
同样的关于家风的问题,谢隋东去教育父母。
这才发现,父母竟然很难集齐。
谢垠太忙。
开会,开会,开会,不停的开会。
他有了感情,才感知到别人的感情问题浓度高低。
父母的感情他回忆了下,发现完全回忆不起甜蜜的瞬间,甚至,一丁点的夫妻状态都找不到。
回家问保姆。
保姆说,他的父亲总是不回家。
住在外面,不知哪里。
谢隋东心下觉得糟糕,担心许京乔来见家长后,回去衡量,说他家的家风不好,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万一随根,到嘴的老婆,不要他了怎么办。
如今问起,谢隋东没在父亲脸上看到别的表情。
谢垠说:“她不在。”
谢隋东听懂了。
是说,他妈不在他爸的心里。
这种家庭,合作婚姻不新鲜。
有的婚后培养出了感情,有的单纯为了两家利益,合作共赢。
生完孩子,在外面各玩各的,只要不给对方惹出麻烦。
谢隋东问:“那您心里,有别人?”
谢垠没说话。
林嫂过去倒了热茶,袅袅白雾升腾而上。
“不说话那就是有。”
谢隋东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他这个表面优雅冷静,内里暗藏算计与疏离的父亲。
“按理说,彭家当时那个年份已经有了衰败的意思,以您的做派,不象是会愿意守信那个婚约的人。既然心里有喜欢的人,为什么没有争取?”
谢垠脱下大衣。
林嫂接过。
谢隋东说:“人家不喜欢你?”
父亲的沉默,让谢隋东笑得特别混蛋:“那您这种人,愿意放手,说实话挺超出我对您的刻板印象。”
谢垠闭了下眼,“是啊,怎么就放手了。”
“大概因为,追着要的样子很难看。”
到了谢垠这个地位的,徜若他爱上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却不爱他,那他追着要,就是骚扰。
无论是姿态还是这个不好听的名头,都够难看。
谢隋东不知道父子俩说的放手,并不是同一个意思的放手。
他点了根烟,一根青筋从太阳穴凸起,迸跳延伸至额际:“那您怎么走出来的,教教我。”
这是,决定同意离婚了。
林嫂心脏针扎了那么一下:“……”
谢垠端起茶杯,思考了下:“忙起来。离得远远的,最好远得这辈子都见不到,想尽所有办法也联系不上,就不会去找了。”
谢隋东吸烟的动作一顿,得出结论:“那不就是我得杀死我自己?”
谢垠喝茶的动作也一顿。
抬眼看向谢隋东。
林嫂:“……”
父子俩天差地别。
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言,说的是谢垠还是彭缨智,把女方弄死了。
那可不就是这辈子都见不到,想尽所有办法也联系不上了?
同样的难题,到了谢隋东这里,他想的是,哪怕局面再极端,杀也杀了他自己。
林嫂心想,这个传言,谢隋东大概并不知道。
毕竟,谁敢在他面前嚼舌根他父母。
那不是不要命了。
林嫂有心问问他。
又理智地考虑了两点。
一是这事没有证据。
二是怕给谢隋东提供了灵感,真极端起来了就完了,毕竟体内有畜生的基因。
下一个回来的是谢延行。
谢隋东起身上前,关心了句:“这次回津京不走了挺好的,一家人就应该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观察着哥哥,又说:“你这个身份倒是没人敢明着欺负你,但你的性格,也有个弊端,一些隐形的欺负你未必会发现。对了,我叫谭政在医院附近给你购置了一套房子,还买了辆车,我们是兄弟,收下。别跟我客气。”
谢延行接受。
“谢谢。”
谢隋东拍了拍他的背,带到餐厅:“客气什么,我们是兄弟。这样,真要谢我,就陪我喝两杯,我心情不好。”
席间。
最后到达的爷爷奶奶你一句我一句,训谢隋东。
爷爷说:“周末你的生日就在家里过!这边家里如果忙得没人,你去我和你奶奶那儿,总之,不许去你那几个单身浪荡着的朋友给你撺的局。”
每年生日,都有人给谢隋东撺局。
今年更是给撺大局。
只要他在津京,那肯定是很多人自告奋勇给他大办特办。
谢隋东跟旁边老实的大哥碰了个杯,抬抬眉梢:“为什么不能去,我要离婚了,即将恢复单身,跟单身朋友玩才对。没准哪个看对眼了,下家就出现了。”
“你这个畜生,你还知道你要离婚了!”爷爷把桌子拍的啪啪响,“今天为什么把你叫回来吃饭?我们联系乔乔,人家乔乔礼貌地问候,医生般关心,但是拒见面!”
谢隋东脸色变坏。
那还真是一个绝情的女人,离婚的心坚决成这样了。
切割得这么干净。
爷爷说:“你这个时候还去他们给你撺的那些破局,左一个张三,右一个李四,还有那个蒋梦,闹出风言风语来,传到乔乔的耳朵里,乔乔怎么想?”
她会想吗?
要是想了,那他岂不是得给撺局的磕一个。
谢隋东又给大哥倒了一杯,说:“蒋梦是朋友。张三李四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再说了,我是八爪鱼是吧?出门就能勾勾搭搭跟每个人有一腿。”
爷爷:“……”
爷爷示意奶奶上。
奶奶还没来记得张开嘴上,谢隋东先发制人:
“你们教育我干什么?有本事去找许京乔。看看人家段法昌的奶奶怎么做的,两个孙子都不省心,哪个闹离婚闹分手,不是老太太一哭二闹三上吊给搭好台阶请回来的?”
奶奶:“……”
艹他爷爷的,还成了奶奶的错了。
“我哪有脸去跟人家乔乔一哭二闹三上吊?”奶奶说,“我现在是压着怒火,跟你这个畜生讲道理!”
“您息怒,我都畜生了,还听得懂人话?”谢隋东没吃两口晚餐,往嘴里递了根烟,又看大哥:“喝多了?头疼吗,我扶你上楼吃个药。”
谢延行站起身,他酒量很差。
但谢隋东给他很多,陪他喝几杯这没什么。
兄弟二人上了楼。
林嫂看桌上:“……”
谢隋东可从来不喝茅台。
这怎么给没酒量的哥哥喝上白酒了。
谢延行常年滴酒不沾,现在喝的摇了摇头,只觉得脑袋快要疼炸了,飘飘忽忽,脚踩不实地面。
谢隋东没给他药, 叼着烟站在他面前,看他靠在床头醉得越来越厉害。
手里的打火机,被他用拇指掀了下盖,这是楼上大哥卧室里发出的唯一动静。
谢延行感觉又在做梦。
波士顿时,他常常做这样的梦。
梦里头,谢隋东问他问题。
反正是梦,他都会老实回答,心里会好受一点。
谢隋东垂着手夹着烟,问:“哥,两年前许京乔生日的那天,我去波士顿找她。没找到。”
“说是她跟一个东方面孔的男同学去了巴塞罗那,两人关系很亲密,男的每天送给她一束鲜花。既然不是你,那又是谁?”
谢延行在床上很难受,想吐,想了想。
每天一束鲜花。
巴塞罗那的旅行。
那是,
“傅,傅量……”
他念叨着这个名字。
谢隋东说:“哪个fu哪个liang。”
谢延行就说了。
谢隋东把烟叼在嘴上,拿出手机就记了。
青白烟雾徐徐向上,熏得男人眼睛刺着的疼。
谢隋东把烟拿下来,又问:
“许京乔和这个傅量在波士顿是以什么关系相处的?好到什么程度?”
“是,是可以交付给彼此所有……好到,好到傅量可以经常见到许京乔的眼泪的关系。”谢延行说着,梦里想起许京乔憋在心里的那些,无法告知谢隋东的所有。
谢隋东:“……”
他一下子眼睛里一片胀热。
他不知道许京乔的心事。
没见过她面对面抬头需要他安慰的那种掉泪。
谈恋爱时没有。
新婚甜蜜期没有。
他夹着烟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斗。
不停颤斗。
讳莫如深的眼底不知是杀气还是笑意,如果是笑,又有热泪。
谢隋东的声音沙哑透了:“傅量在哪里。”
“……国外。”
“现在这两人什么意思,一个国内,一个国外。”
“只等跟你离婚,出国找他。”
“他们认识几年了。”
“很多很多年了,许京乔出生的那天,傅量爸妈领着五岁的傅量,在产房外一直等着。”谢延行闭着眼说。
“……”
谢隋东最后一个问题:“许京乔,曾经有没有说过,我在她心里算什么。”
谢延行说:“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