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然那句话，说得云淡风轻，看似随意。
但这却是他刻意为之，保证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到他刚才那句话。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阳谋。
他徐天然，日月皇帝，今夜若在此处遭遇不测，凶手只能是孔德明。
门外这些皇家魂导师团的士兵，便是最直接的见证者。
纵然孔德明下得了狠心，将今晚来的所有人全部抹杀，可这件事情绝对隐瞒不下去，最终矛头还是会指向孔德明。
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徐天然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孔德明投鼠忌器。
他在赌孔德明不愿亲手打破帝国表面的稳定，不愿背负弑君的骂名。
在孔宣的引领下，橘子推着徐天然穿过庭院，步入不远处的会客厅。
厅内灯火通明，陈设古朴雅致，孔德明早已端坐于上首主位，手边一盏清茶白烟袅袅。
橘子将徐天然的轮椅推至与孔德明平行的另一侧主位，安置妥当后，橘子便垂首静立一旁。
孔德明率先打破寂静，目光平静地投向徐天然：“陛下深夜莅临寒舍，不知有何要事？”
徐天然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沉郁，目光直刺孔德明，声音带着压抑的冷硬：“殿主又何必明知故问？”
他顿了顿，胸腔微微起伏：“况且，殿主还是直呼我名姓为好，毕竟白日在外人面前，殿主也未曾如此‘客气’。
他指的，自然是今日孔德明在万星城，当众直呼“徐天然”其名，并以强势姿态干预军务的举动。
厅内的空气因这句话而陡然绷紧，橘子的头垂得更低，孔宣则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孔德明闻言，神色却无丝毫波动，只是轻轻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桌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他的目光掠过徐天然阴云密布的脸，语气依旧平淡：“那么，徐天然你深夜到此，究竟所为何事？”
听着对方竟然真的直接喊自己的名字，徐天然胸中压抑的怒火猛地窜起，他霍然抬头直视孔德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你！”
然而，看着他脸上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意，孔德明非但没动怒，反而轻轻笑了。
“瞧瞧，真叫你名字，又不乐意了，到底谁才是假惺惺的那个？”
孔德明笑容倏然收敛，他的神色转为肃穆，直接道：“你是为和谈之事而来？”
徐天然紧握轮椅扶手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木质负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咯吱”声。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显然在极力克制翻腾的情绪。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松开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情绪都暂时压下。
“殿主曾言，供奉殿不会插手战事。”他目光紧紧锁住孔德明，“如今，殿主不仅亲临前线，干预军务。”
“更提出什么和谈，莫非是要食言而肥么？”
孔德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冷哼：“我当日所言，是不会助你发动战争，可从未说过不会阻止这场战争。”
看着徐天然脸上骤然扭曲、近乎狰狞的神色，孔德明丝毫不为所动，声音依旧平稳。
“战事至此，双方皆已元气大伤，帝国百姓的赋税早已不堪重负，民心思安，此刻止戈和谈，正是最佳时机。”
徐天然胸膛剧烈起伏，若非双腿残疾，此刻恐怕早已霍然起身。
极度的愤怒冲垮了最后的顾忌，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低吼道：“万星城已破！星罗门户洞开，其后再无险阻，我日月大军正该乘胜追击，一鼓作气”
“够了！”
孔德明的声音陡然提高，生生打断了徐天然的话。
“前线的战报，想必你已经看过了，邪君和火凤两大魂导师团的情况你不知道吗？各军团伤亡几何，士气如何，你当真看不见吗？”
他的话语一句紧似一句，步步逼问：“难道你要为了心中那一统大陆的霸业幻梦，继续穷兵黩武，将帝国将士的性命当作柴薪，直至烧尽最后一滴血，拖垮整个国本吗？！”
孔德明的质问非但未能浇熄徐天然的怒火，反似热油泼溅，激得他心中那股郁结的无名火直冲天灵。
“殿主这话，说得真是大义凛然，冠冕堂皇啊！”
徐天然的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死死盯着孔德明，眼中血丝隐现。
“若供奉殿愿意出手，我日月将士何至于死伤至此！”
这回轮到孔德明沉默了，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因为徐天然的指责，并不算错。
孔德明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只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那叹息里，或许有对既定立场的坚持，也有对牺牲者的歉然。
他不再纠缠于过去的“如果”，目光重新变得平静而坚定，看向徐天然，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
“此事，我意已决。”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落在寂静的客厅里，都重若千钧。
“陛下，最好颁下和谈旨意。”
“也省得老夫再多费周章。”
徐天然的脸色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双手再次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他感受到了那平淡话语下，毫不掩饰的威胁。
徐天然绝非逆来顺受之人。
他是宁在刀锋上行走、亦不肯轻易低头妥协的枭雄。
听到孔德明那近乎最后通牒的话语，他非但没有退缩，眼中反而燃起更阴鸷的火焰。
“哦？若朕执意不允呢？”他微微前倾，轮椅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殿主又要如何？是打算亲自动手，弑君另立么？”
他已将最坏的可能性赤裸裸地摊开，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挑衅，试图逼出孔德明的底线，也维护自己摇摇欲坠的帝王尊严。
孔德明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
那笑容里没有杀意，反而有种莫名的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何需如此麻烦。”
他摇了摇头，语气轻松道：“明日朝会之上，自会有朝臣痛陈时弊，恳请罢兵和谈。”
“你虽然是日月皇帝，但此等关乎国运之大事，也非一言可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