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陆远站在酿酒作坊的院子里,呼出的白气在冷空中凝成薄雾。
他没穿那身标志性的飞鱼服,而是一件靛青色的棉布首裰,腰间只悬了一块素玉牌,看上去倒像个寻常的商贾。
"大人,第一批三百坛己经封好了。"
作坊管事老李搓着手迎上来,脸上堆着笑,"按您的吩咐,分了三等:上等一百坛用青花瓷瓶,中等一百五十坛用白瓷,下等五十坛用粗陶。"
陆远点点头,伸手掀开身旁一坛上等酒的封布。
浓郁的酒香立刻窜出来,连站在三步外的秦可卿都不由得抽了抽鼻子。
这香气比她闻过的任何酒都要烈,带着一种奇异的清冽感。
"尝尝?"陆远不知何时己舀了一小杯,递到她面前。
秦可卿犹豫了一下。
在宁国府时,女眷是严禁饮酒的。
但看着陆远那双沉静的眼睛,她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酒液入喉,像是一道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里,她忍不住咳嗽起来,眼角泛起泪花。
"慢些。"陆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这酒有五十度,不是你们女儿家平常喝的甜酒酿。"
"五十度?"秦可卿用帕子按着嘴角,疑惑地重复这个陌生的词。
陆远似乎意识到失言,轻咳一声转向老李:"装车吧,今日先送十坛上等的去醉仙楼,二十坛中等的去八宝斋,其余的按昨日拟的单子分送。"
管事领命而去,院子里顿时忙碌起来。
伙计们两人一抬,将酒坛小心翼翼地装上铺了干草的板车。
秦可卿站在廊下看着,忽然发现陆远在检查每一坛酒的封口,修长的手指在粗粝的陶罐上摩挲,连最细微的裂缝都不放过。
"大人亲自验货?"她忍不住问。
陆远头也不抬:"这批酒是我们的招牌,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顿了顿,"况且,这京城里等着看我笑话的人不少。"
秦可卿心头一跳。
她当然明白陆远指的是谁——贾府的人必定在暗中盯着这一切。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往阴影处退了半步。
"别躲了。"陆远突然说,"今日你得跟我一起去。"
"我?"秦可卿睁大眼睛,"可若是遇到"
"越是躲藏,越容易引人注目。"
陆远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你如今是我的账房先生,记得吗?秦先生?"
他故意在最后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秦可卿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藏青色男装,以及腰间挂着的算盘,咬了咬唇。
陆远说得对,与其鬼鬼祟祟,不如大大方方出现在人前。
"走吧。"
陆远己经大步流星向门外走去,"醉仙楼的东家最是势利,没有锦衣卫的招牌,他连门都不让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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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三层木结构的小楼雕梁画栋,门前车马不绝,跑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秦可卿跟在陆远身后,心跳如擂鼓。这里离宁国府只隔了两条街,随时可能遇到熟人。
"陆大人!稀客稀客!"
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子快步迎出来,圆脸上堆满笑容,"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陈掌柜。"陆远微微颔首,"今日是来给你送财路的。"
陈掌柜的小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目光在陆远身后的板车上打转:"大人说的莫非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火云烧'?"
陆远不置可否,示意伙计搬下一坛上等酒。
当泥封拍开的那一刻,整个大堂的食客都停下了筷子。
那酒香如同有形之物,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这这"
陈掌柜的胖手颤抖着接过陆远递来的小杯,一饮而尽后,整张脸涨得通红,"好酒!好酒啊!"
周围的食客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要求尝鲜。
陆远却抬手制止:"今日只带了十坛,醉仙楼若是不要"
"要!当然要!"陈掌柜一把拉住陆远的袖子,"价钱好商量!"
秦可卿站在一旁,看着陆远游刃有余地与陈掌柜周旋。
他先是故作矜持,等对方急不可耐时才慢慢亮出价码——上等酒五两一坛,但必须搭配中等酒一起买,而且要先付三成定金。
这分明是强买强卖,可陈掌柜却点头如捣蒜,生怕错过这桩生意。
"记账。"陆远转头对秦可卿说。
她连忙展开随身携带的账本,用刻意改变的粗哑嗓音报出一串数字。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瘦小的"账房先生",他们的注意力全在那神奇的美酒上。
正当交易即将达成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秦可卿抬头一看,顿时血液凝固——那是宁国府的管家林之孝!
她本能地往陆远身后躲去,却不小心碰倒了一个酒碗。
"啪"的一声脆响,瓷片西溅。
林之孝的目光被吸引过来,在秦可卿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手指死死掐住掌心。
"这位是"林之孝眯起眼睛。
"我的账房。"陆远不动声色地挡在秦可卿前面,"笨手笨脚的,让林管家见笑了。"
林之孝狐疑地打量着秦可卿低垂的头,正要说什么,陈掌柜己经热情地迎上去:"林管家来得正好!尝尝这新出的神仙酿,连宫里的御酒都比不上!"
林之孝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
他接过酒杯抿了一口,顿时瞪大眼睛:"这酒"
"是陆大人的独家秘方。"
陈掌柜凑在林之孝耳边,声音却大得所有人都能听见,"听说连皇上都赞不绝口呢!"
陆远适时地露出一个谦虚的微笑。
林之孝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看了看酒,又看了看陆远,最终挤出一丝笑容:"陆大人果然多才多艺。"
秦可卿悄悄松了口气,却听见陆远忽然说:"林管家若是喜欢,不妨带两坛回去给贾老爷尝尝。就当是赔罪。"
她猛地抬头,不明白陆远为何要主动招惹贾府。
林之孝也愣住了,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说:"那老奴就代老爷谢过陆大人了。"
离开醉仙楼时,秦可卿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陆远却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带着她走访了七八家酒楼。
每到一处,那神奇的美酒都能引起轰动。
不到半日,三百坛酒就被抢购一空,还有十几家酒楼预定了下一批货。
"为什么给贾府送酒?"回程的马车上,秦可卿终于忍不住问。
陆远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让他们知道,我不只会查案,还能做生意。而且"
他转过头,目光如刀,"我猜贾珍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杯烈酒。"
秦可卿怔住了。
她突然明白了陆远的用意——这不是讨好,而是一种示威。
他在告诉贾府,即使不用锦衣卫的身份,他也有的是办法在京城立足。
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打在车帘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秦可卿偷偷打量着陆远的侧脸,那线条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锋利。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既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又是精明的商人;
既能在诏狱里冷酷无情,又能记得她爱吃松鼠桂鱼这样的小事。
"在想什么?"陆远突然问。
秦可卿慌忙移开视线:"在想大人为何懂这么多酿酒的门道。"
陆远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家乡有句话——'要想活下去,就得比别人多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