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省政府一号楼三楼的省长办公室窗帘紧闭,唯有办公桌上那盏冷白色的led台灯固执地撕开一片昏沉。钟长河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烫红的火点在他虎口处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焦痕,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钉在面前那份被反复勾画批注的《邻省“6·15”特大爆炸事故情况通报》上。
“轰——”一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巨响,突然在他脑海中炸开。不是幻觉,是昨夜凌晨手机屏幕上弹出的短视频新闻。画面里冲天而起的蘑菇云裹挟着猩红火光,将半个夜空染成血色,废墟中伸出来的那只沾满灰尘的儿童运动鞋,鞋带还系着歪歪扭扭的蝴蝶结——这个画面像烧红的烙铁,在他视网膜上烫出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美强惨”钟长河低声重复着今早秘书汇报时用到的网络热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猛地将烟蒂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玻璃表面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细纹。这个本应用来形容影视角色的词,此刻却成了三十七条鲜活生命的墓志铭——邻省那家号称“全国百强企业”的化工厂,拥有着业内最先进的自动化生产线,连续五年获得“安全生产标兵单位”称号,最终却以最惨烈的方式,将三百吨硝酸铵炸成了吞噬一切的死神。
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急促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电话那头传来省政府秘书长带着颤音的汇报:“省长,邻省最新通报,遇难人数已升至三十七人,失联失联还有十五人。国务院安委会工作组已经出发,要求各省立即召开紧急会议”
“知道了。”钟长河挂断电话,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他按下电动窗帘的按钮,厚重的遮光布缓缓打开,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眯起眼睛。楼下车水马龙,街心公园晨练的老人正在打太极,卖豆浆的三轮车叮铃铃驶过——这座城市的清晨一如既往地平和安宁,可邻省那座同样美丽的城市,此刻正笼罩在浓烟与泪水中。
他的手指在冰凉的玻璃上划出邻省的轮廓,那里曾是他工作过三年的地方。他记得化工厂投产剪彩那天,厂长拍着胸脯保证“我们的安全措施比银行金库还严密”,可现在,那些精密的仪器仪表、严格的规章制度、墙上挂满的荣誉锦旗,都成了对“美强惨”最辛辣的讽刺。
“通知下去,上午九点,召开全省安全生产紧急电视电话会议。”钟长河拿起红色的保密电话,声音冷静得像淬了冰,“告诉所有参会人员,不准念稿子,不准说套话。让各市市长、各县区长都打开摄像头,我要看看他们现在是什么表情!”
九点整,省政府常务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如铁。椭圆形会议桌旁,十二个省直部门的一把手噤若寒蝉,每个人面前都摆着那份被我批注得密密麻麻的事故通报。当视频信号接通,十八个地市的分会场画面出现在大屏幕上时,我锐利的目光像手术刀般扫过每个与会者的脸。
“先看段视频。”钟长河没有开场白,直接按下遥控器。会议室的灯光骤然熄灭,大屏幕上开始播放邻省事故现场的航拍画面。坍塌的厂房、扭曲的管道、被夷为平地的家属楼,还有救援人员从废墟中抬出的盖着白布的担架画面里没有声音,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却比任何控诉都更令人窒息。
视频播放完毕,钟长河打开激光笔,红点精准地打在投影幕布上“安全生产标兵单位”的金字招牌上。“同志们,看看这个!”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会议室顶灯嗡嗡作响,“全国百强企业,自动化生产线,五年安全标兵!这些光鲜亮丽的头衔背后,是三百吨被违规堆放了八个月的硝酸铵!是十五个被锁死的安全出口!是每天都在发生却被层层掩盖的小事故!”
激光笔猛地转向屏幕角落的伤亡统计数字:“三十七人遇难!平均年龄不到三十八岁!他们中有人是刚入职的大学生,有人是即将退休的老工人,有人是每天给丈夫送午饭的妻子!现在,他们都成了新闻报道里那个冷冰冰的词——‘美强惨’!”
坐在后排的省应急管理厅厅长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清楚记得三个月前我带队检查时,就指出过省内几家化工企业存在类似的“重效益轻安全”问题。当时那些企业老板拍着胸脯保证立即整改,现在想来,恐怕又是阳奉阴违。
“王厅长,”钟长河突然点名,激光笔稳稳落在应急管理厅的位置,“上个月你提交的《全省安全生产大检查总结报告》里说,‘我省安全生产形势持续向好,各类隐患整改率达98’,是吗?”
王厅长猛地站起身,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是是的省长,但那是基于企业自查和各地上报的数据”
“数据?”钟长河冷笑一声,起身走到幕布前,指着邻省事故企业去年的安全评估报告,“这家企业的隐患整改率也是100!他们的安全负责人每天在朋友圈发安全生产口号,他们的员工培训考试通过率年年第一!可结果呢?”他突然提高音量,震得麦克风嗡嗡作响,“把你们的表格收起来!把你们的汇报材料锁进抽屉!从今天开始,我要的不是整改率,是实实在在的隐患清单!不是漂亮的总结报告,是每个工人敢不敢签字确认的安全承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钟长河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屏幕上各市分会场的画面:“从现在开始,全省进入安全生产紧急状态。钟长河宣布三项决定:第一,由省政府领导带队,组成十二个专项督查组,进驻矿山、化工、建筑等重点行业,采取‘四不两直’方式,直接下井、直接进车间、直接见工人!第二,即日起关停全省所有未通过安全评估的化工企业,什么时候整改到位什么时候复工,谁签字放行谁负责到底!第三,建立安全生产‘一票否决’制,哪个地区发生重特大事故,当地主要领导就地免职,终身追责!”
他的手指重重敲击着幕布上“人民至上,生命至上”八个大字:“同志们,我们坐在这个位置上,手里握着的不是权力,是全省六千万人民的生命安全!邻省那些逝去的同胞,他们也曾像我们一样,期待着下班回家吃顿热饭,期待着周末带孩子去公园,期待着下个月发了工资买件新衣服!可现在,他们所有的期待都成了泡影!”
说到动情处,钟长河的声音微微颤抖。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磨损严重的蓝色安全帽,这是他当年在矿山当技术员时用过的。安全帽内衬里,还夹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二十年前的他,穿着沾满煤尘的工装,和十几个矿工兄弟挤在矿道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憨厚的笑容。
“这顶帽子,救过我三次命。”钟长河举起安全帽,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上面的裂痕,“因为我们知道,在井下,安全规程不是挂在墙上的标语,是能救命的护身符!可现在有些人,把安全当成了口号,把规程当成了摆设,把隐患当成了小事!他们忘了,每个冰冷的事故数字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
当他放下安全帽时,眼眶已是通红。但他迅速抹去眼角的湿润,重新挺直脊梁,恢复了那个雷厉风行的铁血省长形象:“散会后,各督查组立即出发。三天后,我要在这个会议室里听到你们的检查报告。记住,你们下去不是去看鲜花和笑脸,是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哪个组敢走过场,我就先处理哪个组的负责人!”
会议结束时,正午的阳光正透过会议室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刺眼的光斑。钟长河站在幕布前,久久凝视着那张邻省事故现场的航拍图。他知道,这场安全生产攻坚战才刚刚开始,而他,必须做那个最坚定的守门人。
秘书轻轻走进来,递上一份文件:“省长,这是您要的邻省事故企业的详细资料,还有医院刚才来电话,说您父亲的冠心病又犯了,想让您”
“告诉医院,我晚上过去。”钟长河接过文件,翻开第一页,目光锐利如鹰,“现在,我没时间做儿子。”
他翻开笔记本,在扉页写下一行字:“安全是1,其他都是0。没有1,再多的0也没有意义。”钢笔尖划破纸张,留下深深的刻痕,像一枚永不褪色的誓言。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聒噪,可在这间刚刚结束激烈争论的会议室里,却仿佛能听到无数生命在无声呐喊——那些逝去的,那些幸存的,那些尚未可知的命运,都沉甸甸地压在这个男人的肩头。
钟长河合上笔记本时,发现封皮内侧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十年前他在矿山当矿长时和矿工们的合影,每个人都戴着安全帽,笑容灿烂。照片里那个二十岁的年轻矿工,后来在一次透水事故中牺牲了——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也是他对安全生产近乎偏执的执念来源。
“美强惨”他再次低声念出这个词,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年轻人的脸庞,“放心,不会再让悲剧重演了。”
夕阳西下时,十二支督查组的车队驶出省政府大院,像十二支离弦之箭射向全省各地。钟长河站在办公室窗前,目送车队消失在车流中。他拿起桌上的《安全生产法》,扉页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手机屏幕亮起,是秘书发来的信息:邻省失联人数降至五人,仍在全力搜救。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省安科院的电话:“李院长,我需要一份全省所有化工企业的清单,特别是那些有储存危化品的。对,现在就要,越详细越好。另外,通知所有专家,今晚七点在应急指挥中心开会,我们要连夜制定隐患排查标准”
夜幕渐深,省政府大楼的灯光次第熄灭,唯有省长办公室的那盏灯始终亮着。钟长河面前摊开着全省地图,红色的标记密密麻麻覆盖了每个重点企业的位置。窗外万家灯火,城市渐渐沉入梦乡,而这个肩负着六千万人生命安全的男人,才刚刚开始他的战斗。
当第一缕晨曦再次照亮办公室时,钟长河终于在新制定的《全省安全生产隐患排查整治方案》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落下的瞬间,他仿佛听到远方传来的汽笛声——那是督查组深入矿井的信号,是企业停产整改的哨声,是无数家庭得以安睡的守护曲。
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拿起手机给医院打了个电话:“妈,爸怎么样了?我上午处理完工作就过去您跟他说,放心,全省的安全生产,有我在。”
挂掉电话,钟长河望着窗外初升的太阳,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场战役没有终点,安全生产永远在路上。但只要想到那些在晨曦中苏醒的生命,想到那些平凡家庭的烟火气,他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这或许就是“美强惨”这个词背后最沉重的意义:既要守护“美”,也要锻造“强”,更要避免“惨”。而这一切,都始于此刻的警醒与行动。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