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的步子迈得不大，迁就着身边人的速度。
阮小白的手被她牵着，包裹在她的掌心里，很暖和。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目光偶尔扫过路边的店铺和行人。
阳光透过路边梧桐树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们一脚一脚地踩过去，光影在他们身上流动。
周亚忽然停下了脚步。
阮小白也跟着停下来，抬头看她。
“小白。”周亚开口。
“嗯？”
“我背你吧。”
阮小白愣了一下。
他想问为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着周亚，点了点头。
周亚没再多说，松开他的手，很自然地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阮小白往前走了一步，趴了上去。
他很轻，周亚几乎没怎么费力就站稳了身体，双手往后一托，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腿。
阮小白顺势伸出胳膊，环住了她的脖子，把脸颊贴在了她的肩上。
周亚颠了颠，让他能趴得更舒服些，然后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她的步伐比刚才快了些，但依旧很稳。
路过一家开了很久的文具店，门口挂着一个褪了色的风铃，风一吹，叮叮当当地响。阮小白侧头看了一眼，店里已经摆上了新学期的练习册。
再往前走，是一家宠物医院，一只橘猫懒洋洋地趴在玻璃门后面晒太阳，看见他们走过，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口袋里那两个暗红色的小本子，却在提醒着他，今天是不一样的一天。
阮小白趴在她的背上，看着脚下的路面倒退，看着两旁的行道树缓缓向后移动。
视野变高了，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和周亚的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忽然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个时候，他们才刚在一起没多久，租的房子比现在还要小，还要破。
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唯一的电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
有天，他去菜市场买菜，回来的时候，为了抄近路，走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巷。
就是在那里，他被一个女混混堵住了。
他知道打不过，只能跑。
他拐进了一个废弃的工地，里面到处都是钢筋和水泥块。
他跑得太急，一脚踩空，脚踝传来一阵剧痛。
他摔倒在一堆沙土上，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那个女人追了上来，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笑，一步步朝他走近。
他退无可退，绝望之中，看着她伸过来的手，用尽全身力气，一口咬了上去。
他咬得很死，尝到了血的腥味。
女人吃痛地尖叫一声，把他甩开。
趁着这个空档，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拖着受伤的脚，拼了命地往家的方向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小房间的。他只记得自己打开门，看到周亚的那一刻，就再也撑不住了。
然后她说，去医院。
他摇头，说只是小伤，不用花钱。
周亚没听他的。
她在他面前蹲下，像现在这样。
再之后从医院出来，周亚又把他背回了家。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趴在她的背上，看着她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水泥路上，瞬间就蒸发了。
那个夏天，真的很热，也真的很穷。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他想，这个人的背，真稳。
好像只要趴在这里，天塌下来都不用怕。
……
“在想什么？”
周亚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阮小白动了动，把脸从她的肩上抬起来。
“没什么。”
他收紧了环着她脖子的手臂，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
现在的风是凉爽的，她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带着阳光晒过的气味。
她的呼吸依旧平稳，步伐从容。
他们已经不用再为一顿饭发愁，也不用再住在那个台风天漏雨的房间里。
周亚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继续往前走，背着他，走向那个可以让他们名字写在一起的地方。
她没有再问。
她只是觉得，背上的重量很轻，也很熟悉。
这两年，他没长重多少。
她想，以后要让他多吃一点。
民政局就在前面不远处了。
是一栋很普通的米白色建筑，门口挂着国徽，庄严，又没什么特别。
周亚的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停在门口的台阶下。
她弯下腰，让阮小白的双脚平稳地落回地面。
阮小白站稳了，理了理有些褶皱的短袖下摆。
周亚很自然地牵过他的手，十指相扣，拉着他走上台阶。
大厅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空气里有种混合着纸张和空调冷气的味道。
他们一走进去，就有几道目光投了过来。
周亚穿着一身黑，身形高挑，阮小白则是一身白，一头白发在室内的灯光下尤其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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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窃的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嗡嗡地响起来，又在周亚看过去的时候，迅速消失。
周亚不在意，阮小白也不在意。
周亚拉着他走到一个窗口前，窗口里的工作人员抬起头，公式化地问：“办什么？”
“结婚登记。”周亚说。
工作人员递出两张表格和一支笔。
“去那边填，填好了再拿过来。”
大厅角落里有几张专门供人填写的桌子。
两人并排坐下。
周亚拿起笔，先把自己的信息填了上去。
她的字迹很硬，一笔一划都带着力道，像是刻上去的。
阮小白看着她填完，才接过笔。他的字很秀气，工工整整，像他人一样。
填到籍贯那一栏时，阮小白的笔尖顿了一下。
他来自另一个世界，在这里，他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他的户口本是周亚后来托人办的，上面的一切信息，都是新的。
周亚察觉到了他的停顿，伸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捏了捏。
阮小白抬眼看她，周亚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
他低下头，继续填写。
很快，两张表格就填好了。
接下来是拍照。
大厅的另一侧有一个红色的自助拍照亭，像个电话亭。
周亚拉开帘子，和阮小白一起挤了进去。
空间很小，两个人的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
帘子一拉上，外面的声音就都隔绝了。
狭小的空间里，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请正对镜头，保持微笑。”
机器里传出没有感情的电子女声。
阮小白看向镜头，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但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
周亚坐在他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一副随时准备去干架的样子。
“您的表情不够自然，请放松。”
电子女声再次提示。
阮小白有点无奈，他转头看向周亚。
“小亚，你笑一笑。”
周亚看着他，尝试着动了动嘴角，但那个表情比不笑还要奇怪。
阮小白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就在他笑起来的那一刻，周亚忽然凑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咔嚓——”
闪光灯亮起。
“拍照完成，请在出口处取照片。”
周亚已经若无其事地坐直了身体，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阮小白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的触感。
很快，一张贴着两寸照片的纸条从机器下方吐了出来。
照片上，周亚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眼神比平时柔和了一些。
而她身边的阮小白，正微微偏着头，眼睛弯着，笑得很好看，脸颊上还有一个被亲出来的很浅的印子。
背景是标准的红色，喜庆又热烈。
他们拿着表格和照片，还有户口本回到窗口。
工作人员接过去，低头审核，然后在电脑上敲打着什么。
整个过程安静又迅速。
最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两个崭新的暗红色本子，拿起一个钢印，“咔嚓”一声，用力盖了下去。
那个声音很清脆，在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好了。”
工作人员把户口本和两个本子从窗口递了出来。
周亚伸手接过。
两个暗红色的小本子，封面上的烫金国徽在灯光下闪着光。
她打开其中一个，第一页，并排贴着他们刚刚拍的那张照片。
照片下面，是他们的名字。
周亚。
阮小白。
她的名字在前，他的名字在后，工整地印在那里，再也不会分开。
阮小白也凑过来看。
他看着照片上笑着的自己，和身边面色平静的周亚。
周亚把其中一个本子递给他。
阮小白接过来，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封面上那几个烫金的字：结婚证。
他把本子放进口袋里，周亚也把另一个本子收好。
两人走出民政局。
外面的阳光正好，风吹在身上，带着初秋的干爽。
一切都和来的时候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周亚再次牵起他的手，这次握得比之前更紧了一些。
“回家了。”
她说。
“嗯。”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