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阮小白以为会一直这样到天亮。
周亚却先动了。
她只是很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退开一点，结束了这个吻。
黑暗里，她的呼吸有些乱。
“睡吧。”
说完，她拉过一旁的薄被，盖在了两个人身上。
阮小白伸出手，指腹顺着她的脸颊轮廓，轻轻滑到眼角的位置。
那里有一点湿润。
周亚的身体很轻微地顿了一下，但她没有躲开，也没有伸手去擦。
她就那么静静地躺着，任由他触碰着自己这一刻的脆弱。
很快，她的呼吸就变得绵长而平稳，像是已经睡熟了。
阮小白却睡不着。
他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被雨幕笼罩的漆黑夜空。
她睡着了。
在自己阔别多年的家里，姐妹都在的屋子里，她终于睡着了。
阮小白不知道小亚究竟离开了这个家多少年。
但今天，她回来了。
尽管相见的气氛那么凝重，晚上的谈话也未必愉快，可她终究是回来了。
这是一个有具体地址，可以乘车抵达的地方。
一个可以回去的家。
这里有她的过去，有她的家人，是一个无论好坏，都真实存在的，可以回来的地方。
他也有一个家。
一个有爱他的爸爸妈妈的家。
他一直努力不去想。
他把那些记忆尘封起来。
他用在这个世界的忙碌，用周亚给的温暖，把那扇通往过去的大门死死关上。
他做饭，摆摊，去大学上课，和小亚一起生活，努力地融入这个世界，让自己看起来和这里的没什么不同。
他做得很好。
好到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他本来就属于这里。
可今晚，不行了。
小亚的回家，像一把钥匙，不由分说地捅开了他心底那把生锈的锁。
那些被他强行压下去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进脑海。
爸妈的脸，爸妈的声音，他曾拼命地在脑海里描摹，生怕时间久了，记忆会褪色，会模糊。
他把这段记忆当成上辈子的事，可又不敢轻易触碰，怕一碰就碎，怕那份思念会化作洪水，将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生活冲垮。
他想起自己的妈妈，总是一边念叨他又不穿袜子，一边把削好的苹果塞进他手里。
他想起自己的爸爸，严肃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却会在他考了满分后，笨拙地揉揉他的头发，从背后拿出一套他念叨了很久的漫画书。
那些他以为已经被时光磨损得模糊的画面，此刻却无比清晰地在脑海里翻涌。
这些曾是他生活的全部。
现在，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遥远。
那个家，没有距离可以丈量，没有车票可以购买。
它在另一个时空。
也只存在于记忆里。
他唯一能证明那段过往真实存在的，只有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身上穿着的那套衣服。
那套被他洗干净，整整齐齐叠好，藏在衣柜最深处的衣服。
那是他最后的念想。
可那件t恤和裤子，对他来说，已经小了。
袖子短了，裤腿也短了。
他穿不下了。
这个认知，比任何道理都更清晰地告诉他，他回不去了。
连那最后一点念想，都变得不再合身。
梦里的人在长大，而梦的开端，却在飞速地褪色，远去。
鼻腔里猛地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冲出来。
阮小白悄无声息地，极其缓慢地，也翻了个身，面朝另一侧冰凉的木质窗框。
他不想吵醒小亚。
她今天也一定很累了。
他将自己蜷缩起来，缩成很小的一团。
双手越过胸前，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肩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一点支撑。
他咬紧了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不想惊扰到身边那个同样疲惫的灵魂。
可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无声无息地没入枕头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然后很快就没了踪迹。
一滴，又一滴。
连绵不绝，就像窗外那场停不下来的雨。
他曾很多次，强迫自己把那些过去当成一场梦，当成上辈子的事。
他告诉自己，人要向前看。
可现在，他控制不了自己。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在小亚面前成熟懂事，温和沉静，能够独当一面的阮小白。
在这个雨夜，在这间陌生的客房里。
所有他经历的好与坏，所有的意义在现在，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他只是一个迷了路，再也找不到家的，想念爸爸妈妈，又毫无办法的孩子。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他们会以为自己死了吗？
妈妈的身体不好，她会哭成什么样子？
爸爸会一夜白头吗？
或者他们已经不在了？
这些问题，他不敢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在脑海里翻涌。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反复切割。
他甚至不敢想象他们绝望的脸。
那比他自己在这个世界受过的所有苦，都要让他痛苦千万倍。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