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
阮小白洗完碗，擦干手，刚走出厨房，就看见窗户外面飘起了白色的东西。
不是雨，是雪。
一开始只是细碎的雪沫子，被风卷着，贴在玻璃上，很快就化了。
没过多久，雪就下大了，一片一片，像撕碎的棉絮，在路灯昏黄的光晕里打着旋往下落。
这座喧嚣的城市，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连车流声都变得沉闷起来。
阮小白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他伸出手，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带来一点转瞬即逝的凉意。
周亚洗完澡出来，头发还在滴水。
她看见小白跟个小孩似的趴在那儿，便走过去，把一件厚外套披在他身上。
“冷。”
她只说了一个字。
“小亚，下雪了。”
阮小白回头，眼睛亮得惊人，脸颊被外面的冷空气冻得有点红。
周亚“嗯”了一声，拿毛巾胡乱擦着头发，视线也落向窗外。
城市被一层薄薄的白色覆盖，那些熟悉的，棱角分明的建筑线条，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雪下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就停了。
“我们出去走走吧？”
阮小白提议，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兴奋。
周亚没什么意见。
两人穿戴整齐，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空气里都是一股清冽干净的冷意。
他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这声音让他觉得很有趣，忍不住又多踩了几脚。
霓虹灯的倒影在湿滑的地面上被拉得老长，又被来往的行人和车轮碾碎成斑斓的光点。
阮小白心情很好，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他跟周亚说着今天卖饭团时遇到的趣事，周亚插着口袋走在他旁边，偶尔应一声，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听。
穿过两条街，一阵混杂着孜然和辣椒的浓烈香气飘了过来。
夜晚的街道比平时要热闹些。
街角一个搭着红色塑料棚子的大排档，生意火爆。
几张简易的折叠桌旁都坐满了人，划拳声，碰杯声，大声的谈笑声混在一起，热气腾腾的，跟这寒冷的冬夜形成了鲜明对比。
阮小白的目光被吸引过去，随即，他停住了脚步。
在最靠边的一张桌子旁，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上次帮了他们的，脖子上有蝎子图案的女人。
“那是”
他轻声问。
“阿蝎。”
周亚说。
阿蝎正跟桌上的几个女人喝酒，她翘着二郎腿，坐姿很随意，手里拎着一瓶啤酒，仰头灌了一口。
她身边那几个女人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正大声吹嘘着什么，阿蝎偶尔会扯着嘴角笑一下，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
而在那张桌子不远处，靠近墙根的地方，放着一张小小的塑料凳。
一个穿着厚厚棉衣的小女孩，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上面。
她怀里抱着一个画本，低着头，不知道在画些什么，整个人都缩进了衣服里，像个小小的，毛茸茸的团子。
嘈杂和喧闹仿佛都跟她无关。
过了一会儿，阿蝎放下酒瓶，用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串烤得滋滋冒油的鸡翅，她没直接递过去，而是先凑到嘴边吹了吹，感觉不那么烫了，才起身，走到小女孩身边，把鸡翅递给了她。
小女孩抬起头，接过鸡翅，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周亚也顺着阮小白的视线看了过去。
她眉梢动了一下，有点意外。
她还记得这个小女孩，没想到，阿蝎真的把她带在了身边。
看样子，还带得挺好。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小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起了头。
她的视线越过喧闹的人群，越过蒸腾的食物热气，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站在不远处的阮小白身上。
路灯的光从阮小白身后照过来，给他那头白色的短发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的皮肤很白，在夜色里像会发光。
帽子是白色的，羽绒服也是浅色的，整个人干净得不像话，和周围嘈杂油腻的环境格格不入。
小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像故事书里画的雪王子。
他安安静静地看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得很温暖。
阮小白对她友好地笑了笑。
小芽像是受到了鼓励，低下头，翻开画本新的一页，手里的铅笔飞快地动了起来。
“她在画你。”
周亚看了一眼，说道。
阮小白有点意外，也觉得有些高兴。
他站在原地没动，很配合地当着她的模特。
小芽画得很快，也很专注。
画完最后一笔，她抱着画本，从塑料小凳子上站了起来。
她看了看正在和人喝酒的阿蝎，然后鼓起勇气，迈开小短腿，朝着阮小白走了过去。
她走到阮小白面前，站定，然后把手里的画本举了起来。
“哥哥，你真好看。”
她的声音小小的，但很清晰。
“这个，给你。”
阮小白接了过来。
周亚在旁边看着，没出声。
她打量着这个孩子，很干净，眼神也很清澈，没有那种在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怯懦或者油滑。
阿蝎把她教得很好。
纸上，是一个白头发的男孩。
线条很简单，甚至有些歪歪扭扭，但用色很大胆。
尤其是那头白发，小芽好像是用了最白的那支蜡笔，涂了厚厚的一层，显得特别醒目。
画里的人也在笑着，眼睛被画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
画得很可爱。
阮小白看着画，又看看眼前这个仰着小脸，满眼都是纯粹和认真的小女孩，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把画小心地收好，然后蹲下身，跟小芽平视。
他今天出门，顺手装了几样零食，想着万一走累了可以和周亚一起吃。
他把一排巧克力，两根棒棒糖，还有一小包果冻，全都拿了出来，然后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小芽怀里。
“这个给你，谢谢你的画。”
小芽看着怀里突然多出来的一堆花花绿绿的糖纸，愣住了。
她抱紧那些糖，对着阮小白，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哒哒哒地跑回了阿蝎身边。
她又坐回那张小凳子上，把糖和巧克力小心地放在腿上，然后剥开一颗，放进嘴里。
很甜。
阿蝎喝完一瓶啤酒，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小芽嘴角沾了点巧克力渍，旁边还放着撕开的糖纸。
“哪来的？”
她问。
小芽指了指不远处准备离开的阮小白和周亚。
阿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对上周亚看过来的视线。
周亚对她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阿蝎挑了下眉，没说什么，收回了目光，算是回应。
周亚收回目光，看着身边站起来的阮小白。
他小心地把那张画对折，放进了外套的内口袋里，贴着胸口的位置。
“走吧。”
她说。
“嗯。”
阮小白应了一声，心情比刚才还要好了。
他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两人转身，继续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