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产,由卞成昌掌管!”
一个跟卞荫昌面目相似的男子,也是起身领命,默默坐下。
卞家二百年来,明的暗的,到底有多少地产,除了族长谁都不清楚,这是卞家家族的压舱石。
“钱庄,票号,由卞而昌掌管!”
“米行,卞众昌!”
“当铺,卞息昌!”
“”
一项项产业分下去,有肥有瘦,有盈有亏,却都是安之若素,无人纷争。
周学熙不禁暗自点头,津门八大家,到现在卞家能够硕果仅存,不是没有道理的。
“最后一项,隆顺榕药号”
听到这句话,平静的气氛终于有了涟漪。
不少人都抬头盯着卞荫昌开合的嘴唇,希望能从那张嘴里吐出自己的名字。
隆顺榕药号,在卞家的地位非常奇特。
原本,它只是卞家最不起眼的一宗副业,当年有位先辈卞楚芳好这个,是他在道光年间的游戏之作,根本不入卞家的经济版图。
但这二三十年以来,卞家其它的产业濒临崩溃,反倒是隆顺榕药号蒸蒸日上,成为了家族的顶梁柱。
甚至可以这么说,卞家之所以维持声望不堕,就是因为有隆顺榕。
因为,卞家其它产业,另外七家都有,唯独缺了隆顺榕。
并且,隆顺榕药号,还将卞家的形象,成功的从一个唯利是图的盐商,化身为救死扶伤的药商。
在微妙的气氛中,卞荫昌的目光越过一众同辈弟兄,落在一个年轻人身上。
那人穿着笔挺的洋服,在满堂长衫马褂中,显得格格不入,却从头到尾眼神沉静,身姿挺拔,颇有些不动如山的意思。
卞荫昌目光落在那张年轻的脸上,停留几秒,“隆顺榕药号,由卞俶成掌管!”
卞俶成?
怎么可能?
那不但是个晚辈,还是卞家的旁系啊!
厅堂中的空气,终于开始躁动起来。
有人眼神莫名嘴巴蠕动,偷窥着卞荫昌的脸色,更多的人转头去看那个被馅儿饼砸中的卞俶成。
那小子坐得挺远,都快到门槛了。
卞荫昌的目光淡淡地扫了一圈儿,盯着那些转动的脑袋,一言不发。
不多时,厅堂里又安静下来。
不过,这份安静不同于之前,像是一块包袱皮,里头似乎包着某些东西。
卞俶成也是一愣。
族长怎么会将隆顺榕交给自己,自己只是旁系的侄子,怎么轮都轮不上啊。
这咸菜缸里边儿,怎么会长出灵芝草来了?
不过,卞俶成只是晕乎了片刻,便站起身来,恭谨领命,“谢谢族长赏识,俶成必不辱使命!”
他的神态平静如常,仿佛接过来的不是价值巨万的家族命脉,而是一间小杂货铺。
卞荫昌眼中露出一丝激赏,抓起搁在供桌上的那把钥匙,转头对周学熙道,“明夷兄,要劳您费心了!”
周学熙脸色无比凝重,“周某荣幸之至!”
看到卞荫昌抓起那把钥匙,厅堂内所有的人猛地一滞,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卞家祠堂的钥匙!
那是家族族长的信物!
这把钥匙,卞荫昌平时都是深藏起来,不得一见的,现在却做出这般姿态,这是想干嘛?
“荫昌,你想干嘛,不要冲动!”
“族长,事情没到那份儿上”
“叔儿,不至于啊!”
“”
终于,厅堂上乱了。
诚惶诚恐的叫喊之声传到院里,院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一窝蜂地往厅堂冲来。
他们不敢进屋,围堵在门口,一层又一层,像是一片乌云。
一时间,焦急、忧虑、恐惧、伤感
无数种情绪,积压在乌云当中,山雨欲来,天风瑟瑟。
这二十多年以来,卞家这艘大船,行走于深海怒渊,几度有倾覆之危。
是卞荫昌这个族长,牢牢掌着舵,在飘摇的风雨之中,险而又险地走到了如今。
现在,他竟然要?
“我死之后,卞家族长之位,交给”
卞荫昌不为所动,他的声音,像是一根钢针,从繁杂的声幕中扎了出来,让人耳膜生疼。
院外的喧闹还在继续,堂上的叫嚷却陡然终止,族长真的要交位?
更为荒诞的是,卞荫昌的目光,居然又看向那个洋服晚辈!
总不会?
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卞荫昌的嘴里,一字一句的,又吐出了那个旁系子弟的名字,“我死之后,卞家族长之位,交给卞!俶!成!”
“不行!”
那个掌管盐行的男子卞树昌拍案而起,脸色涨得通红,“老三,这不行,没这么干的!”
卞荫昌他们这一辈,选字选自《荀子》的“树成荫而众鸟息”。
这位卞荫昌排行老三,卞树昌是他们这辈中的老大。
“闭嘴!”
卞荫昌盯着卞树昌,森然喝道,“在这荫德堂上,祖宗灵前,你该叫我什么?”
“族长!”一声严斥,让卞树昌老脸涨红,不过,他还是勉力分说道,“族长,您之前的决断,有您的考量,我都没有意见,不管是您让我管盐行,还是让小二子管隆顺榕,我都赞成,可这是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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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梗着脖子道,“这不是营生,营生可以唯贤,这个不成!”
“是啊,老大这话中肯!”
“大伯说得没错,两百年了,这族长”
“族长,还是劳您再思量思量”
“”
卞树昌的话出口,让不少人深以为然。
掌管一门买卖,说到底还是公中之物,管不管的,也就是那样,大不了能多往口袋里捞几个。
卞荫昌既然看重那卞俶成,想必是个有本事的,那就让他干。
可这是族长!
要是主宗将族长之位让出去了,那就大小易位,倒反天罡了。
卞荫昌自己还有俩儿子,现在也在堂上,更是阴沉着脸,跟灌满了铅似的。
“嘭!”
卞荫昌猛地一掌拍在条案上,蹭地起身,环视堂下,厉声喝道,“都给我闭嘴!谁让你们开口说话了,我是在跟你们商量么?”
卞荫昌积威已久,他这一发威,如同虎啸山林,所有人随之噤若寒蝉,无人敢与之对视。
卞树昌脖子一缩,再也不敢吱声,瑟瑟地坐了回去。
卞荫昌缓步走到卞俶成面前,仿佛移动的山丘。
卞荫昌的身材并不高大,卞俶成比他还高出半个头,可这一刻,却是卞荫昌的影子,将卞俶成给罩住了。
那把钥匙放在他的手心,青铜的颜色,已经有了锈蚀,只是打理得当,反而越发深邃,仿佛凝聚了先人之眸。
“二子,这把钥匙,你敢不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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