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香港来电(1 / 1)

试制车间被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战场。一边是“洋牲口”低沉规律的运行嗡鸣,仪表盘上指示灯规律闪烁;另一边则是“铁拔河”区域弥漫的焦灼热气,以及周大锤粗重的喘息和偶尔爆出的粗口。

林爱国的“梯度复合”思路,进入了近乎疯狂的试错阶段。

最初的方案简单粗暴:用“鸡屎藤”流延出厚膜,经“铁拔河”极限高温拉伸,得到单向强度惊人的基膜。然后,在这片“骨架”上尝试涂覆各种他们能搞到的、据说介电性能好的材料——从早期试验过的几种改性树脂溶液,到托关系从化研所弄来的新型丙烯酸酯,甚至尝试了极薄的云母粉悬浮液。

结果大多惨不忍睹。不是涂层龟裂、起泡,就是附着力太差,一碰就掉,更别提均匀性了。偶尔有几片外观过得去的,一经测试,耐压值不升反降,涂层反而成了绝缘弱点。

“这他娘的是在绣花!老子这手只会抢大锤!”周大锤看着又一批起皱的涂层薄膜,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油灰。

林爱国也心急如焚,但强迫自己冷静。他反复观察那些失败的样品,发现涂层与基膜之间似乎存在明显的界面,这是性能劣化的根源。必须找到一种方法,让两者“长”在一起。

一天下午,在清理试验台时,他不小心碰倒了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之前做其他实验剩下的一点“kh-550”硅烷偶联剂原液,黏糊糊的洒了一些出来。他连忙擦拭,忽然灵光一闪——偶联剂?不就是用来改善无机物和有机物界面结合的吗?虽然这玩意儿通常用于填料处理,但……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他叫住周大锤:“周师傅,别涂了!咱们试试‘泡’!”

他们取了一片高温拉伸后的基膜,没有进行任何涂覆,而是直接浸入用乙醇极度稀释的kh-550溶液中,短短几秒后迅速取出,放入简陋的烘箱中进行热处理。

出炉的薄膜表面肉眼几乎看不出变化,只是手感似乎多了一丝极其轻微的滑腻。林爱国屏住呼吸,用自制的针-板电极进行初步耐压测试。

“噼啪——”放电声音比往常似乎延迟了微不可察的一瞬,击穿电压的读数,比未经处理的基膜,跳升了将近15!

“有门!”周大锤眼睛瞪圆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围绕着“浸渍浓度-时间-热处理温度”这个三角区,开始了更精细但也更折磨人的摸索。浓度高了,薄膜表面会析出难看的花斑,性能暴跌;时间长了,薄膜强度受损;热处理温度更是微妙,低了偶联剂反应不完全,高了薄膜本身可能降解。

良率低得可怜。十片里能有一两片达到预期效果就算撞大运。但这一两片成功样品展现出的性能,尤其是经过红光厂要求的脉冲耐压模拟测试时,那勉勉强强却真实存在的“压线”数据,成了黑暗中摇曳的烛火,支撑着他们。

与此同时,楚云飞带领的小组,在双轴拉伸机上也取得了微小但确定的进展。通过大量尝试,他们发现,适当降低横向拉伸比,同时将热定型区的温度提高到一个更苛刻的水平,可以促使薄膜内部残余应力更充分释放,结晶结构更完善,从而将薄膜的本体耐压强度提升了约8。满足红光厂那30的跃升要求,而且为了维持更高的热定型温度,能耗表上的数字更加触目惊心。

“这是用钱堆出来的一点点进步。”楚云飞在实验记录上写下这句话时,心情沉重。洋机器的潜力似乎被经典工艺框架锁死了,突破需要更基础的理论革新,而这绝非一日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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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港参会的事,在厂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和争论。

有人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必须去,而且要派最得力的人去。有人认为这是“糖衣炮弹”,尤其在“守山人”警告专利围剿的背景下,风险大于收益。最终,经过厂党委和上级部门综合研判,决定由楚云飞带一名年轻的技术员前往。理由是楚云飞专业扎实,外语较好,立场坚定,能最大程度获取有用信息并抵御风险。而林爱国,因其在“梯度复合”新路线上的关键作用,以及可能存在的“特殊关注”,被明确要求留守。

“爱国,车间,还有红光厂的任务,就交给你和周师傅了。”楚云飞出发前夜,找到林爱国,语气郑重,“我去看看,他们到底走到了哪一步,又布了什么局。”

林爱国点头:“楚工放心,这边我们会竭尽全力。您在香港,也务必小心。”

楚云飞抵达省城准备出发前,“守山人”通过隐秘渠道与他见了一面。没有多余寒暄,直接交给他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几个看似随意组合的数字和字母符号,以及一个香港的邮箱地址和一首童谣的前两句。

“记住这些。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或发现特别重要、无法通过常规渠道传递的信息,用这个方式和地址。留意研讨会参与者名录,特别是那些来自几家特定化学公司或研究机构的人。重点听,他们是否在报告或私下交流中,频繁提及‘微孔’、‘发泡’、‘低介电常数’,以及……‘专利池’、‘技术标准’这些词。”“守山人”的眼神锐利,“他们的技术分享可能是真的,但更可能是诱饵和障眼法,目的是摸清方向,或者引导你们走入他们预设的、已被专利覆盖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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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楚云飞飞赴香港的那天,红光厂的采购科长老张再次亲自赶来,这次脸上已没了焦急,只剩下一片严峻的灰白。

“楚工呢?”他环视车间,只看到满眼血丝的周大锤和林爱国。

“去香港开会了。”周大锤闷声道。

老张嘴唇动了动,最终叹了口气:“上级……最后通牒。交货期只剩十天。如果十天内,我们拿不到哪怕只是勉强符合最低要求的合格样品,这项任务将立即转交给‘其他有条件的单位’负责。他们……可能会动用非常规渠道解决。”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我知道你们难,但这是死命令。关系到一批重要装备的进度。”

“其他单位”?“非常规渠道”?话里的意味不言而喻。试制车间,乃至他们背后的厂子,到了证明自己价值,或者说证明自己存在必要的最后关头。

压力如山崩般倾泻下来。车间里,空气凝固了几秒。

周大锤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一个废料桶上,咣当巨响。“他娘的!拼了!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没有动员令,不需要口号。所有工人,无论是跟“洋牲口”的,还是伺候“铁拔河”和“泡澡桶”的,自发地开始三班倒。车间的灯,从此再未熄灭。刺鼻的溶剂味、加热元件的焦糊味、机油味、汗味混杂在一起。困极了就在长凳上裹着大衣眯一会儿,醒来灌一口浓茶继续干。林爱国守着那个关键的“浸渍-热处理”工序,眼睛熬得通红,反复调整着那微妙的平衡点,记录着每一片成功与失败样品的每一个细微参数差异。

第九天深夜。。表面光洁,无明显瑕疵。连夜进行内部全套快速测试。

脉冲耐压值:压线达标!甚至略微超出红线一点点。

高温尺寸稳定性:数据有波动,但仍在可接受范围内。

介电常数:符合预期,显着降低。

但是,当进行高频介电频谱扫描时(用的是厂里那台老古董频率响应分析仪),负责测试的年轻技术员皱起了眉头:“林哥,周师傅,你们来看……这曲线,在大概3hz这个点,怎么有个小坑?”

频谱图上,代表介电常数的曲线在平稳下降的趋势中,确实出现了一个细微但确实存在的凹陷,像被轻轻掐了一下。

“仪器误差吧?这破机器年纪比你都大。”周大锤不以为意。

林爱国盯着那个“小坑”,心中却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材料的结构均匀性?界面处的某种弛豫效应?还是……那种偶然出现的微孔结构,以某种他们尚未理解的方式,被部分保留或演化,引起了谐振?没有时间,也没有设备去深究了。

“记录下这个现象。但……先不管了。”林爱国咬牙决定,“达标项优先。把耐压和主要指标合格的样品挑出来,准备包装送检!”

第十天清晨,彻夜未眠的众人,将精心挑选、封装好的二十平米薄膜样品,交给了红光厂派来等候的吉普车。司机接过沉重的箱子,一句话没说,油门一踩,绝尘而去。

车间里,短暂的死寂后,是几乎虚脱的沉寂。人们或坐或躺,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了。成功与否,已不在他们掌控之中。

而数千公里外的香港,某五星酒店华丽的会议厅内,楚云飞正襟危坐,听着台上一位来自“莱茵化学”的资深专家,用流畅的英语做着题为《未来五年高端聚酰亚胺薄膜技术发展趋势与知识产权保护》的报告。

当演示文稿翻到某一页,展示出一个复杂的“微孔结构形成机理模型图”,以及旁边密密麻麻列出、覆盖了从气相析出到热致相分离等多种制备方法的专利家族列表时,楚云飞的背脊瞬间绷直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报告者微笑着说:“……我们认为,微孔化是实现超低介电常数、满足下一代高频高速电子需求的必经之路。幸运的是,我们和我们的合作伙伴,已经在该领域完成了前瞻性的、系统性的知识产权布局,旨在为产业健康发展提供清晰、合法的技术路径指引……”

楚云飞的手,在笔记本下方,紧紧握住了那张写有记忆符号和童谣的纸条。他明白了“守山人”警告的全部含义,也隐约猜到了,为什么林爱国他们捣鼓出的那片偶然的、布满白斑的薄膜,可能会触动怎样敏感的神经。

样品送走了,但战争,才刚刚进入新的、更加复杂的维度。车间里那批样品介电频谱上的诡异“小坑”,与眼前这幅庞大的专利地图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尚未被察觉的、危险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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