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体还没学会在风雨里,如何维持那种精细的平衡。”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林兢心上。
他知道江溯说的是事实,残酷的事实。
“我刚才……像个废物。”
林兢的声音从毛巾下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自我厌弃。
江溯沉默了片刻。
“废物不会在肩关节半脱位的情况下,还能完成四次折返跑,三次试图封盖,并且没有让错位加剧。”
江溯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在陈述,“你的股四头肌和核心,在左膝不适的情况下,依然提供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稳定支撑。
这比你受伤前同期数据,提高了十五个百分点。”
林兢愣住了,慢慢拉下头上的毛巾,转头看向江溯。
江溯侧着脸,目光依旧看着场上,侧脸的线条在体育馆晃动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但他说出的话,却让林兢冰冷的心底,忽然注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暖流。
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他:你并非一无是处。
你在看不见的地方,有进步。
“但是,”江溯话锋一转,目光终于转向林兢,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安慰,只有冷静到近乎严苛的分析,“你太关注‘错误’本身了。
错位发生了,你的全部注意力就都被疼痛和恐惧吸走,放弃了用其他部分进行代偿和调整。
比赛是动态的,身体也是。
一个点的失守,不意味着全线崩溃。
你需要学会的是,如何在某个关节‘失灵’的瞬间,立刻启动备用方案,用其他肌肉群,用重心的移动,用姿势的调整,去维持整个系统的运转,而不是僵在原地,等待崩塌。”
备用方案?动态调整?
林兢怔怔地看着江溯。
这些概念,在训练室里江溯提过,但他从未像此刻理解得这般深刻。
在赛场上,没有时间让他慢慢“感受”和“引导”,他需要的是瞬间的、本能的应变。
“我……做不到。”
林兢涩声说,那是下意识地反应,是十几年错误模式根深蒂固的结果。
“现在做不到,很正常。”
江溯的语气缓和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但这才是你接下来要训练的核心。
不是如何避免错位——那在目前的强度下几乎不可能——而是如何在错位发生的零点几秒内,做出最合理的力学补偿。”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林兢依旧苍白的脸和有些失神的眼睛。
“今天的表现,在我的预期下限,但没跌破底线。”
江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洗个澡,冰敷肩膀和膝盖。
明天上午,评估室见。”
他说完,转身离开,走向球员通道,背影挺拔,没有一丝迟疑。
林竞坐在原地,看着江溯消失的方向,又转头看向场上依旧激烈的比赛。
欢呼声,呐喊声,篮球撞击声……一切似乎都离他很远。
江溯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没有安慰,没有鸡汤,只有赤裸裸的分析和指向明确的路径。
预期下限……没跌破底线……
林竞慢慢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这痛感,奇异地将他从那种沉溺式的自我厌弃中拉了出来。
是啊,他刚才在场上,像个惊慌失措的菜鸟,一有风吹草动就方寸大乱。
可即便那样,他的身体某些部分,确实在按照新的模式工作,尽管笨拙,尽管低效。
废物吗?或许吧。
但江溯没把他当废物看。
那个男人,冷静地记录着他的失败,分析着他的狼狈,然后告诉他,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这就够了。
林竞也站起身,走向更衣室。
右肩还在痛,左膝依旧酸软,脚步也有些虚浮。
但心里那片因为失败而冻结的湖面,底下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不甘心的涌动。
备用方案……动态调整……
他咀嚼着这两个词,眼底那层灰败的暮气,渐渐被一种更加尖锐的、不服输的微光所取代。
路还很长,风雨也很大。
但至少,掌舵的人,已经为他指出了下一个浮标的方向。
哪怕那方向,需要穿过更猛烈的风浪。
……
输球的更衣室,气味总是格外复杂。
汗液、疲惫、挫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对未来的茫然,混杂在消毒水和旧皮革的气息里。
林竞沉默地冲洗掉身上的黏腻,热水烫过皮肤,却驱不散骨头缝里渗出的那股寒意和酸软。
右肩的错位感在冷水冲淋下似乎减轻了些,但深层肌肉的痉挛依旧顽固。
他换上干净衣服,将湿漉漉的毛巾搭在脖子上,走出浴室。
大部分队友已经离开,只剩下几个和他一样沉默地收拾着东西。
空气凝滞。
推开更衣室的门,走廊里空旷安静,与赛场的喧嚣隔着一个世界。
林竞低着头,走向通往停车场的侧门。
脚步沉重,左膝每走一步都传来清晰的反馈——不是剧痛,而是那种过度使用后的、沉甸甸的疲惫和不安稳。
刚推开沉重的消防门,冬夜凛冽的寒风便扑面而来,像一记耳光,抽得他脸颊生疼。
他瑟缩了一下,拉高了外套的拉链。
停车场灯光昏暗,他的车停在最远的角落。
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回响,清晰得让人无法忽略。
林竞没有回头。
他知道是谁。
脚步声与他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不远不近,如同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之间那种微妙而持久的张力。
直到他走到车边,摸索着有些冻僵的左手去掏钥匙。
钥匙串叮当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试了几次,手指僵硬,都没能准确插进锁孔。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里的钥匙串。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凉的手背,带着温热的体温,一触即分。
“咔哒”一声轻响,车门解锁。
林竞低着头,看着那只手将钥匙递还到他面前。
他伸手去接,指尖再次相触。
这一次,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刚才长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瞬。
“谢谢。”
林竞的声音有些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