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出去两个路口,张飞才睁开眼睛。
窗外的街景一一掠过——五金店、理发店、小超市、包子铺。很平常的县城生活,跟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累吗?”顾倾城从副驾驶转过头。
“有点。”
“你刚才……”顾倾城顿了顿,“很冷静。”
张飞看向窗外。
“不然呢?跟他打一架?”
“很多人会那么做。”
“打一架解决不了问题。”张飞说,“打伤他,我进局子。打死他,我偿命。划不来。”
他说得很平淡,象在说今天的天气。
顾倾城看了他一会儿,转回头去。
“那个王市长……你认识?”
“不认识。”张飞说,“但穆首长认识。”
他掏出那部加密手机,调出一个号码。
“临走前,首长给的。说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打这个电话。对方姓王,市里的。”
他把手机递给顾倾城。
屏幕上只有一行数字,没有名字,没有备注。
“你就不怕对方不接?”顾倾城问。
“首长说了,这个号码二十四小时有人接。”张飞收回手机,“而且……我猜,对方可能早就知道我是谁。”
车子拐进老城区,巷子窄,开得慢。
张飞的手机震动了。
是个陌生号码,本地座机。
他接通,按下免提。
“张飞同志吗?”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很客气,“我是市委办公室的小李。王市长让我跟您联系,关于虎跃集团拆迁补偿的事……”
“请说。”
“按照国家标准,老城区十三户拆迁户,三倍补偿款已经全部计算完毕。总计八百七十二万。今天下午五点前,会打到各户指定账户。”
“公开道歉呢?”
“县电视台今晚六点半的本地新闻,赵虎会出镜道歉。稿子我们已经审核过了,态度诚恳,承认错误。”
“自首?”
“明天早上八点,赵虎会去县公安局自首。纪委和公安的同志已经在准备材料了。”
电话那头顿了顿。
“王市长让我转达……这次的事,是我们工作没做好,让您和家人受委屈了。市里会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张飞沉默了几秒。
“谢谢。”
“应该的。”小李说,“那……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好。”
电话挂了。
车厢里安静下来。
小王从后视镜看了一眼。
“这就……解决了?”
“不然呢?”张飞靠回座椅,“赵虎那种人,看似嚣张,其实最怕比他大的官。王市长一句话,比什么都有用。”
车子停在巷子口。
张飞推开车门,落车。
巷子里,邻居们已经聚在一起了,正热烈地讨论着什么。看到张飞回来,王大妈第一个跑过来。
“小飞!听说赵虎要赔三倍钱?真的假的?”
“真的。”
“还上电视道歉?”
“对。”
“我的天……”王大妈拍着胸口,“这可真是……老天开眼了!”
其他邻居也围过来,七嘴八舌。
“小飞,你咋做到的?”
“赵虎那么横的人,怎么就服软了?”
“是不是找了什么大关系?”
张飞摆摆手。
“大家别问了。补偿款今天下午到帐,注意查收。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拆房子了。”
人群爆发出欢呼。
有人拍他肩膀,有人握他手,有人眼框红了。
“小飞,谢谢你……”
“要不是你,我们这些老骨头,真不知道怎么办……”
“是啊,赵虎那帮人,太欺负人了……”
张飞一一回应,然后穿过人群,走回家。
院子里,父亲还坐在门坎上,母亲站在他身边。两人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眼神里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小飞。”父亲开口,“事情……解决了?”
“解决了。”张飞走过去,“三倍补偿,电视道歉,赵虎明天自首。”
父亲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点点头。
“好。好。”
就两个字。
但张飞听懂了。
母亲拉过他的手。
“小飞,你没……没受伤吧?”
“没有。”张飞说,“妈,您放心。”
他看了眼倒塌的围墙。
“墙得找人砌起来。还有窗户玻璃,水缸,菜园……”
“这些不急。”父亲说,“人能平安就好。”
张飞点点头。
他走到枣树下,摸了摸树干上的划痕。
“这树,得找人看看。别伤了根。”
“恩。”
一家人站在院子里,阳光从墙缺口照进来,落在碎砖堆上,泛起细碎的光。
很安静。
但不再是那种压抑的安静。
是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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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张飞在屋里收拾东西。
他明天要回基地。顾倾城已经订好了车票,早上七点的高铁。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加密频道,顾倾城打来的。
“张总工,有情况。”
“说。”
“金满堂那边……有动作了。”顾倾城的声音很严肃,“我们在兰州的监控点发现,他手下那两个‘顾问’,今天中午退房后,租了辆车,往南边来了。”
“南边?”
“对。”顾倾城顿了顿,“我们分析了路线,他们的目的地……可能是你老家。”
张飞放下手里的衣服。
“冲我来的?”
“大概率是。”顾倾城说,“你在‘龙巢’,他们不敢动。但你离开基地,回到普通环境……对他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什么时候到?”
“最快今晚,最迟明天早上。”
张飞走到窗边,看向巷子口。
很平静。
几个老人在下棋,孩子在追逐打闹,小卖部门口的收音机放着戏曲。
“你们打算怎么办?”他问。
“两种方案。”顾倾城说,“一,我们提前设伏,在他们进入县城前拦截。二,将计就计,等他们动手时抓捕。”
她顿了顿。
“我倾向于第二种。抓现行,证据确凿,还能挖出更多线索。”
张飞沉默了一会儿。
“有风险吗?”
“有。”顾倾城很诚实,“但可控。我们已经在你家周围布控,二十四个便衣,三班轮换。所有进出巷子的人,都在监控范围内。”
她补充道。
“而且,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的行踪。这是我们的优势。”
张飞看着窗外。
夕阳西斜,把巷子染成金色。
很美的黄昏。
但有些人,偏要破坏这份安宁。
“按你的计划来。”他说,“但有个条件。”
“什么?”
“不能惊扰邻居。”张飞说,“尤其老人孩子,不能受惊吓。”
“明白。”
挂了电话,张飞继续收拾东西。
他把那本《周易》装进背包,又检查了一下那个银色设备——电量还剩百分之七十,够用。
父亲走进来。
“要走了?”
“明天早上。”
“这么急?”
“基地有事。”张飞拉上背包拉链,“爸,您的手……”
“好多了。”父亲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肿消了些,能动了。”
他在床边坐下。
“小飞,爸有句话,想跟你说。”
“您说。”
父亲看着他,眼神很认真。
“你现在做的事,爸不懂。但爸知道,一定是大事,重要的事。”
他顿了顿。
“所以,以后别再为家里这些小事分心。该回去就回去,该忙就忙。家里……有爸呢。”
张飞鼻子一酸。
他低下头,假装整理背包。
“爸,家不是小事。”
“家是大事。”父亲说,“但国家的事,更大。”
他站起来,拍了拍张飞的肩膀。
“去吧。把该做的事做好。家里……等你回来。”
说完,他转身走出房间。
张飞坐在床边,很久没动。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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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点半,全家坐在堂屋看电视。
本地新闻准时开始。
主持人念完开场白,画面切到一个演播室。赵虎坐在椅子上,穿着西装,但头发凌乱,脸色苍白。
他对着镜头,开始念稿子。
“……我赵虎,作为虎跃集团法人,在老城区拆迁项目中,存在严重的违法违规行为。采用暴力手段,威胁恐吓拆迁户,造成恶劣社会影响……”
他念得很慢,声音干涩。
“……在此,我向所有受影响的居民,特别是张先生一家,表示深深的歉意。我将积极配合调查,主动承担责任……”
画面切到张飞家倒塌的围墙,散落的砖石。
又切到父亲受伤的手臂特写。
最后是赵虎被带上警车的画面——虽然那是明天的安排,但新闻里已经提前播出了。
母亲看着电视,眼泪又下来了。
但这次,是解气的泪。
“该!活该!”
父亲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拳头。
张飞看着电视,心里没什么波澜。
他只是想,如果今天没有那个电话,如果他没有“龙巢”总工程师这个身份,如果没有穆首长给的那个号码……
结果会怎样?
他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新闻播完,转到天气预报。
母亲起身去厨房热饭。
父亲关掉电视,看着张飞。
“明天几点走?”
“七点的车,五点半就得出发。”
“爸送你去车站。”
“不用,您手还没好。”
“这点路,没事。”
张飞没再坚持。
他知道,这是父亲的坚持。
就象他坚持要自己处理赵虎一样。
有些事,不是能不能的问题。
是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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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点,张飞躺在床上,睡不着。
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
顾倾城发来消息:
“目标已进入县城。两辆车,六个人。现在在城南一家小旅馆落脚。”
张飞回复:
“什么时候动手?”
“不确定。可能在今晚,也可能在明天早上你出发时。”
“需要我做什么?”
“照常休息。我们会处理。”
张飞放下手机。
他看着天花板。
黑暗中,能听到父母房间传来的轻微鼾声。
很轻,很安稳。
他想,这就是他要守护的东西。
不止是“龙巢”,不止是“鸾鸟”,不止是那些国之重器。
还有这些普通人的安稳睡眠。
还有这片土地上的烟火人间。
他闭上眼睛。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