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创业大厦楼下。
张飞推开车门,抬头看了眼这栋玻璃幕墙大楼。十八层,在县城新区算是最高的几栋之一。门口立着两只石狮子,张牙舞爪,镀金的眼珠子在下午的阳光下反着光。
“真土。”小王在驾驶座上嘀咕了一句。
顾倾城从副驾驶回过头。
“通信器戴好了?”
张飞摸了摸耳朵里那个米粒大小的设备。
“戴好了。”
“全程录音,我们听着。”顾倾城说,“有任何异常,我们会立刻进去。”
张飞点点头,关上车门。
他穿过旋转门,走进大堂。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头顶是巨大的水晶吊灯。前台后面坐着两个年轻姑娘,穿着制服,正在低头玩手机。听到脚步声,其中一个抬起头。
“先生,找谁?”
声音很职业,但眼神里带着审视——张飞这身打扮太普通了,旧夹克,牛仔裤,运动鞋,跟这栋大楼格格不入。
“赵虎。”
“有预约吗?”
“没有。”
姑娘露出标准的微笑。
“抱歉,赵总很忙,没有预约不能见。您可以留个联系方式……”
“告诉他,张家儿子来了。”张飞打断她。
姑娘愣了一下。
她显然听说过什么,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了几下,然后拿起电话,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赵总在十八楼办公室。您可以直接上去。”
她指了指电梯间。
张飞走向电梯。
金属门合上,镜面墙壁映出他的脸。平静,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有点东西——那种在“龙巢”实验室熬通宵时才会有的专注。
电梯上行。
数字跳动:1,2,3……
十八楼到了。
叮。
门开。
外面是宽敞的走廊,铺着厚地毯,墙上挂着抽象画——张飞看不懂是什么,只觉得颜色很艳。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实木门,深褐色,镶着铜钉。
门两边各站着一个穿黑西装的壮汉。
比早上那些专业得多。平头,眼神锐利,手自然垂在身侧,但距离腰侧很近——那里应该有东西。
张飞走过去。
“搜身。”左边的壮汉开口,声音很硬。
张飞张开双臂。
壮汉搜得很仔细,从上到下,连鞋底都摸了摸。最后从张飞口袋里掏出那个银色设备。
“这是什么?”
“防身用的。”张飞说。
壮汉把设备翻来复去看,没看出什么名堂。他又按了按几个按钮,没反应——张飞提前锁定了。
“先放这儿。”壮汉把设备扔在前台桌上,“进去吧。”
他推开实木门。
办公室很大。
至少二百平米,一整面落地窗,县城全景尽收眼底。红木办公桌足有三米长,后面是一张高背真皮椅。博古架上摆着各种工艺品:玉雕、瓷器、还有一尊金灿灿的财神象。
赵虎坐在老板椅里,五十多岁,微胖,头发梳得油亮,一丝不苟。手里夹着雪茄,烟雾袅袅上升。
他身后还站着四个人,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穿着西装,但西装下的肌肉轮廓很明显。眼神象刀子,在张飞身上扫来扫去。
“张飞?”
赵虎开口,声音浑厚,带着点鼻腔共鸣——这是常年抽烟喝酒的人特有的嗓音。
张飞走到办公桌前。
“是我。”
赵虎笑了,吸了口雪茄,慢悠悠吐出一口烟圈。
“听光头说,你有点本事。”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早上我那些兄弟,回来都吐得稀里哗啦。你用了什么玩意儿?”
“防身的小东西。”张飞说。
“防身?”赵虎嗤笑,“我看是歪门邪道。”
他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
“不过,我欣赏有胆量的人。敢单枪匹马来我这儿,是条汉子。”
他顿了顿。
“所以,我给你个机会。”
他竖起一根手指。
“跪下,磕三个头,道个歉。然后滚出县城,永远别再回来。你家的房子,我按原价补偿——虽然那破房子根本不值钱。”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至于你爹的医药费,我出。再额外给五万,算是……精神损失费。”
他看着张飞,眼神里带着施舍的意味。
“怎么样?够意思了吧?”
张飞没说话。
他环顾办公室。墙上挂着赵虎和各种领导的合影——有些张飞认识,是市里、省里的官员。照片里赵虎笑得璨烂,领导们拍着他的肩膀。
博古架最显眼的位置,摆着几张奖状:“优秀企业家”、“纳税大户”、“慈善楷模”……
很讽刺。
“看什么呢?”赵虎问。
“看你的表演。”张飞转回头,“演得不错。”
赵虎脸色一沉。
“小子,别给脸不要脸。”他把雪茄按灭在烟灰缸里,“我赵虎在县城混了三十年,什么人没见过?当兵的?我见得多了!”
他站起来,走到张飞面前。
两人身高差不多,但赵虎更胖,更有压迫感。
“我告诉你。”赵虎压低声音,“今天你能站着走进来,是因为我不想在公司里见血。但如果你不识抬举……”
他指了指身后那四个人。
“我这几个兄弟,都是特种部队退役的。一个打十个,轻轻松松。”
他顿了顿。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跪,还是不跪?”
办公室里很安静。
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
张飞看着赵虎,看了几秒。
然后,他笑了。
很淡的笑,几乎看不见。
“赵虎。”他开口,“我也给你个机会。”
赵虎皱眉。
“按国家标准,三倍补偿所有拆迁户。”张飞竖起一根手指,“公开道歉,登报。”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
“你自己去公安局自首,交代所有问题。”
他竖起第三根手指。
“就这三件事。今天办完,我可以考虑……让你少坐几年牢。”
办公室里死寂。
那四个保镖互相看了看,有人嘴角抽搐,象是在憋笑。
赵虎愣了几秒。
然后,他爆发出大笑。
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自首?少坐几年牢?”他抹了抹眼角,“小子,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他止住笑,脸色瞬间阴冷。
“你知道我背后是谁吗?你知道这县里、市里,有多少人拿我的钱,吃我的饭,坐我的车吗?”
他往前一步,几乎贴着张飞的脸。
“我告诉你,今天你走不出这栋楼。我会打断你的腿,扔到山里喂狼。然后你爹妈,也会‘意外’出事——车祸?火灾?办法多的是。”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象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最后,你家那块地,还是我的。老城区那片,全是我的。这县城,以后我说了算!”
张飞等他说完。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不是加密手机,是普通的那部。
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按下拨号键。
再按下免提。
嘟——嘟——嘟——
电话响了四五声,接通了。
“王市长。”张飞开口,“听得见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沉稳,清淅:“听得见。小张,你说。”
赵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上个月他刚去市里拜访过,坐在人家办公室里,恭躬敬敬递烟,说了半个小时好话。
“我在赵虎办公室。”张飞说,“他刚才说,要打断我的腿,扔山里喂狼。还说,我爹妈也会‘意外’出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然后,声音冷了八度。
“让赵虎接电话。”
张飞把手机递过去。
赵虎的手有点抖。他接过手机,喉结滚动了几下。
“王……王市长……”
“赵虎。”王市长的声音象冰,“你现在,立刻,按张飞同志说的做。按国家标准三倍补偿所有拆迁户,公开道歉,去公安局自首。”
“我……我……”
“如果你做不到,”王市长打断他,“我现在就让纪委、公安、税务的人去你公司。你那些烂帐,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够你在牢里待一辈子。”
赵虎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王市长,我……我不知道他是……”
“你不需要知道。”王市长说,“照做,或者死。选一个。”
电话挂了。
嘟——嘟——嘟——
忙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赵虎握着手机,脸色惨白,冷汗从额头冒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身后的四个保镖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飞拿回手机。
“现在,能好好谈谈了吗?”
赵虎抬头看他,眼神象见了鬼。
“你……你到底是谁?”
“张飞。”张飞说,“一个不想让父母受欺负的儿子。”
他顿了顿。
“中午十二点到了。你的选择?”
赵虎瘫坐在椅子上,像被抽空了骨头。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然后,他抬起颤斗的手,指了指办公桌。
“笔……笔……”
一个保镖赶紧递过钢笔。
赵虎接过笔,手抖得厉害,在便签纸上写了几个字,但字迹歪歪扭扭,根本看不清。
他扔掉笔,捂住脸。
“我……我照做……”
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带着哭腔。
张飞点点头。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又停住。
回头。
“补偿款,今天下午五点前到帐。道歉声明,今晚电视新闻上要看到。自首……”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
“明天早上八点,我在公安局门口等你。”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那两个守门的壮汉还站着,但看到张飞出来,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不是警剔,是……恐惧。
他们听到了。
张飞没看他们,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门合上。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耳朵里的通信器传来顾倾城的声音:
“都听到了。干得漂亮。”
张飞没说话。
他只是觉得……累。
比在实验室熬通宵还累。
电梯下行。
数字跳动:18,17,16……
一楼到了。
门开。
张飞走出大楼,阳光刺眼。
他眯了眯眼睛,看到街对面那辆黑色轿车。
顾倾城站在车旁,朝他点了点头。
张飞走过去。
上车。
车子激活,驶离创业大厦。
后视镜里,那栋玻璃大楼越来越小。
但张飞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