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临沂,张飞老家。
早晨七点,张母王秀英象往常一样,提着菜篮子出门买菜。巷子里的石板路湿漉漉的,昨晚下了场小雨。
“秀英,买菜去啊?”
隔壁李大妈端着碗稀饭,站在门口打招呼。
“哎,买点青菜。”王秀英笑着应道。
“听说你家小飞又上电视啦?”李大妈凑过来,压低声音,“昨晚我在新闻上看到了,说什么‘龙巢’基地总工程师……是不是小飞?”
王秀英的笑容僵了一下。
“你看错了吧?小飞就是个修理工,哪能上电视。”
“我可没看错!”李大妈放下碗,比划着名,“电视上那个人,虽然穿着军装,戴着帽子,但那眼睛、那鼻子,跟你家小飞一模一样!”
她顿了顿。
“而且名字也对得上!张飞——全国有几个叫张飞的总工程师?”
王秀英握紧了菜篮子。
“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我家小飞在西北打工呢,修机器。”
说完,她快步往前走。
身后传来李大妈的嘀咕:“还瞒着呢……都上电视了还瞒……”
王秀英的脚步越来越快。
走到菜市场门口时,她停住了。
旁边的报亭上,摆着今天的《人民日报》。头版头条是一张大照片:一架黑色的飞机停在戈壁滩上,标题写着《“鸾鸟”即将首飞,我国空天飞机技术取得重大突破》。
照片角落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穿着工作服,背对镜头。
但王秀英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她儿子。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直到卖菜的老板喊她:“王婶,今天要点啥?”
……
上午九点,张家客厅。
张父张建国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他退休前是机械厂的工人,习惯每天读报。
“建国。”
王秀英买菜回来,把篮子放在厨房,走到客厅。
“恩?”
“你说……”王秀英在沙发上坐下,“小飞他……到底在干什么?”
张建国放下报纸。
“不是说了吗,在西北修机器。”
“修机器能上《人民日报》?”王秀英把那份报纸推过去,“你看这张照片。”
张建国拿起报纸,仔细看。
看了足足三分钟。
然后,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
“像小飞。”
“不是像,就是!”王秀英声音发颤,“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认不出来?”
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调到新闻频道。
正在重播昨晚的《新闻联播》。
“下面播报一组短信:我国自主研发的‘麒麟’储能站近日在西南偏远地区投入使用,解决了当地长期缺电问题……”
画面切换到一个小山村。
村民们围着崭新的储能站,笑得合不拢嘴。
“这个储能站的技术,来源于我国‘龙巢’基地的最新科研成果……”
镜头一晃。
扫过基地大门。
虽然打了马赛克,但张建国和王秀英还是看到了大门旁站岗的士兵。
穿的不是普通军装。
是迷彩服,但样式不一样。
“特种部队。”张建国轻声说,“小飞……在干大事。”
客厅里安静下来。
只有电视里的声音在继续。
“另据消息,我国首架空天飞机‘鸾鸟’将于下月十五日进行首次试飞。这标志着我国在空天往返技术领域取得重大突破……”
画面切到“鸾鸟”的仿真动画。
黑色的飞机从跑道起飞,直冲云宵,进入太空,然后返回,平稳降落。
王秀英看着,眼睛红了。
“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跟家里说……”
张建国握住她的手。
“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说了,我们睡不着觉。”张建国看着电视屏幕,“你看那些站岗的兵,你看那飞机——这是国家机密。小飞能参与,是光荣。但我们知道了,反而提心吊胆。”
他顿了顿。
“他瞒着我们,是保护我们。”
王秀英的眼泪掉下来了。
“我就想让他平平安安的……”
“平安?”张建国苦笑,“秀英,你忘了小飞当兵那年,咱俩送他上火车,他说的话了?”
王秀英愣住了。
她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早晨。
火车站台上,十八岁的张飞穿着新军装,胸戴大红花。
他说:“爸,妈,我去了。等我回来,一定让咱们国家,再也不受人欺负。”
当时她以为儿子是说气话。
现在……
“他做到了。”张建国轻声说,“‘麒麟’电池让老百姓不缺电,‘定海针’守着咱们的卫星,‘鸾鸟’要飞上太空——这些,不就是‘再也不受人欺负’吗?”
王秀英擦掉眼泪。
“可我这心里……就是放不下。”
“放不下也得放。”张建国站起来,“咱们帮不上忙,至少别拖后腿。”
他走到电话旁。
拿起话筒,又放下。
“不打了。”他说,“小飞要是方便,会打回来的。”
……
中午十二点,张飞在基地食堂吃饭。
手机响了。
是父亲打来的。
他愣了一下,起身走到食堂外面接。
“爸?”
“小飞啊,”张建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吃饭了没?”
“正在吃。”
“那就好。”张建国顿了顿,“我和你妈……看新闻了。”
张飞心里一紧。
“什么新闻?”
“就那个……‘鸾鸟’。”张建国说,“虽然电视上没说名字,但我和你妈认出来了。照片上那个人,是你。”
张飞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爸,我……”
“不用说。”张建国打断他,“我们懂。你干的是大事,得保密。”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声音:“让我说两句!”
话筒换了人。
“小飞,”王秀英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你瘦了没?”
张飞鼻子一酸。
“没瘦,胖了。基地食堂伙食好。”
“骗人。”王秀英说,“电视上那个背影,看着就单薄。你得多吃饭,别光顾着干活。”
“知道了。”
“还有,天冷了,西北风大,多穿点。你那件军大衣还在吧?要是破了,妈给你寄新的……”
“妈,”张飞轻声说,“基地什么都发。衣服、被子、日用品,都发。”
“那不一样。”王秀英说,“妈做的棉袄,暖和。”
张飞握紧手机。
眼睛有点涩。
“妈,等我忙完这阵,就回家看你们。”
“不急。”王秀英连忙说,“你忙你的。国家的事要紧。”
她顿了顿。
“小飞,妈为你骄傲。真的。”
电话挂了。
张飞站在食堂门口,看着戈壁远处的地平线。
风很大。
吹得眼睛发干。
……
下午,实验室。
林沐瑶注意到张飞情绪有点低落。
“张老师,您没事吧?”
“没事。”张飞摇头,“刚给家里打了电话。”
林沐瑶明白了。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
也是那样,明明担心,却不敢多问。
“我爸妈也是。”她轻声说,“每次打电话,都只问我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从来不敢问我在做什么。”
张飞看了她一眼。
“你父母……知道你在‘龙巢’吗?”
“知道。”林沐瑶点头,“但他们不知道具体内容。我只说在搞科研。”
她顿了顿。
“有时候我觉得,这样挺残忍的。他们明明想知道,却不敢问。我们明明想说,却不能说。”
张飞沉默了一会儿。
“等‘鸾鸟’首飞成功,我申请让你休假。”他说,“回家陪陪父母。”
“那您呢?”
“我也休。”张飞说,“回趟山东。”
林沐瑶眼睛亮了。
“真的?”
“恩。”张飞点头,“说到做到。”
……
傍晚,张飞在基地里散步。
碰到了苏晚晴。
她正拿着相机,拍夕阳下的戈壁。
“张总工。”
“苏记者。”张飞走过去,“在找素材?”
“恩。”苏晚晴放下相机,“想拍一组戈壁的片子,做报道的背景。”
她看着张飞。
“您今天……好象有心事?”
张飞没否认。
“刚跟家里通了电话。”
苏晚晴明白了。
她想起自己刚当记者那几年,每次出差,父母也是这样打电话。
“您父母……一定很为您骄傲。”
“他们更担心。”张飞说,“电视上那些报道,虽然没点名,但他们认得出我。”
他顿了顿。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修理工,他们会不会更安心一点?”
苏晚晴想了想。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您不是那种人。”苏晚晴说,“您心里装着的东西,注定您做不了普通人。”
她看着远方的夕阳。
“我采访过很多人。有的为了钱,有的为了名,有的为了权。但您不一样——您是为了‘需要’。那些需要您的人,需要您的技术的人,需要您守护的东西。”
她转回头,看着张飞。
“张总工,您父母担心的,是您的身体。但他们骄傲的,是您在做的事。”
张飞沉默了很久。
“谢谢。”
“不客气。”苏晚晴笑了,“这是我的工作——把复杂的情感,用简单的话说出来。”
她举起相机。
“能给您拍张照吗?不露脸,就拍背影。”
张飞尤豫了一下。
“做什么用?”
“做报道配图。”苏晚晴说,“我想拍一张‘守望者’的照片。一个背对镜头,面向远方的身影。”
张飞转过身。
面向戈壁深处。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苏晚晴按下快门。
咔嚓。
照片里,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苍茫的戈壁上。
身后是基地的灯火。
身前是无垠的天地。
孤独。
但坚定。
……
晚上,张飞在办公室加班。
顾倾城敲门进来。
“李浩然传情报了。”她把平板放在桌上,“就在一小时前,他用公共电话打了一个国际长途。我们追踪到了信号源——吉隆坡。”
平板上显示着地图。
一个红点在吉隆坡市中心闪铄。
“能定位到具体位置吗?”
“误差五十米。”顾倾城说,“一栋高级公寓楼。我们的人正在外围监视。”
“金满堂在那里?”
“可能性很大。”顾倾城顿了顿,“另外,李浩然明天早上回基地。我们……抓吗?”
张飞思考了一会儿。
“先不抓。”
“为什么?”
“留着他,有用。”张飞说,“金满堂拿到假情报,一定会有下一步动作。我们需要李浩然这个‘渠道’,把更多假情报送出去。”
顾倾城点点头。
“明白了。”
她收起平板,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
“张总工,您父母……最近好吗?”
张飞愣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顾倾城说,“您今天情绪不对。能让您这样的,只有两件事:技术难题,或者家里的事。”
她顿了顿。
“技术难题您不会这样,所以只能是家里。”
张飞笑了。
“你还真是……观察入微。”
“职业习惯。”顾倾城说,“我父母走得早。所以……好好珍惜。”
她拉开门,走了。
张飞坐在办公室里,想了很久。
然后,他打开计算机,写了一封邮件。
收件人:穆青山。
标题:关于“鸾鸟”首飞后部分技术人员休假的申请。
内容很简单:建议在“鸾鸟”首飞成功后,安排内核技术人员轮流休假,回家探亲。理由:长期高压工作,需要调整。
写完后,他尤豫了一下。
还是点了发送。
他知道,现在不是休假的时候。
但有些事,不能等。
窗外的戈壁,夜色深沉。
但远处,家的方向,灯还亮着。
父母在等。
等儿子回家。
哪怕只是看一眼。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