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璇御风而行,袖中那枚封存著异样灵力的凝玉瓶隐隐发烫。
她神色凝重,直往寒山主峰承天殿。
夜已深,承天殿内却灯火通明。
程儒数正伏案处理事务,今日传来的全是沉星崖刺杀的卷宗消息。
“掌门师兄。”程紫璇不多寒暄,径直取出凝玉瓶置于案上。
“此事需你亲自定夺。”
程儒数目光落在瓶中那缕微微挣扎,透著阴寒的灵力丝线上,眉头蹙起。
他伸出二指,虚虚一引,那丝线便被引出瓶外,悬浮于两人之间。
没有触碰,仅以神识探查。
三息之后,程儒数面色惊变。
“是魔气!”
殿内温度骤降。
程紫璇点头,声音沉重,“取自知晏师侄体内,这魔气潜伏极深,蚕食灵力本源,绝非寻常阴毒功法所能为。”
神情也愈发凝重,“更诡异的是,它似能隐藏自身,若非他今日运功过度,气血激荡,恐怕还发现不了。”
程儒数将那缕丝线重新封入瓶中,他起身踱至窗边,望向沉沉的夜色,良久才开口。
“魔道已沉寂多年,此番魔气再现,还出现在正道大宗弟子体内,此事非同小可。”
“知晏师侄现在如何?”
“我已为他暂时压制,但本源受损,此气如附骨之疽,一时半会儿难以尽除。”程紫璇道,“我观他此气入体时间不长,约莫月余,应是来寒山后的事。”
程儒数转身,眼中肃然凛冽,“此事必须彻查。师妹你且先继续为知晏师侄诊治,务必将此气彻底祛除。此事我会召集几位长老密议,太虚剑宗那边,也需知会。”
“那弟子那边?”
“暂不外传。”程儒数斩钉截铁,“以免打草惊蛇。若真有魔道中人潜伏,必要揪出幕后黑手。”
程紫璇应下,却又想起一事,“今日沉星崖刺杀,是否与此有关?”
“难说。”程儒数目光深远,“但时机太过巧合。师妹你先回去,明日我会请太虚长老过府一叙。”
程紫璇告退,殿内重归寂静。
程儒数独坐案前,指尖轻叩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魔气现世,必然引起九州动荡。
这平静了许久的修真界,怕是要起风波了。
杭都城,唐府深宅。
密室深处骤然涌出浓郁黑雾,一道虚无缥缈的黑影缓缓凝形,周身魔气翻涌,仅一眼便让整个屋子寒气刺骨。
正在训话的唐随衣脸色骤变,忙躬身行礼,“主上。”
身旁的八名黑衣人伏得更低,浑身颤抖。
一道虚影自暗处浮现,看不清面容,只隐约见得黑袍轮廓。但那气息阴冷,暴戾,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废物。”二字如冰锥刺入耳膜。
唐随衣当即跪倒,“主上息怒,是属下办事不力。”
“我们派去的人原本已围住知晏,逼他运功过度激发体内寂魂露,谁知那剑尊首徒温照突然出现打乱计划。。。。”颤着声试图解释。
“本座给你修为,给你权势,是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失败的?”虚影声音嘶哑,每个字都透著森然杀意,“知晏未死,藏宝图未得,连个小丫头都收拾不了——”
话音未落,数道黑气自虚影袖中窜出,如毒蛇般缠上唐随衣与八个黑衣人脖颈。
唐随衣脸色瞬间青紫,双手本能扒住颈间黑气,却如同抓住烙铁,皮肉嗤嗤作响,焦糊味弥漫开来。他浑身灵力被完全压制,连挣扎都做不到。
八个黑衣人更惨。黑气入体的瞬间,他们身体猛然僵直,眼球暴突,七窍中渗出黑血,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子在蠕动。
“砰!砰砰砰——”
接连八声闷响,八具身体在同一刻爆裂开来。血肉横飞,碎骨四溅,却在触及石台前被无形屏障挡下,淅淅沥沥落了一地。
不过眨眼之间,八名筑基期修士,尸骨无存。
“你的修为是本座给的。”虚影缓缓道,语气冰冷,却比任何怒吼都可怕,“若你还是这般废物,本座不会把精力浪费在一个废物身上。”
黑气收紧,八个黑衣人突然爆体崩裂,七窍出血没了生息。
唐随衣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呵呵声响,浑身灵力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他意识即将涣散时,黑气骤然松开。
唐随衣瘫倒在地,剧烈咳嗽,脖颈上一圈焦黑烙印,深可见骨。
虚影甩出一只漆黑小瓶,落在他面前。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虚影的声音飘忽如风,“此乃蚀心蛊,入体即化,蚕食心智。三月之内,中毒者将渐渐迷失神智,沦为傀儡,怎么用,你自己清楚。”
唐随衣挣扎着爬起,双手捧起黑瓶,瓶身冰凉刺骨,内里液体粘稠如血,隐隐有暗光流转。
“那个剑修,叫温照?”虚影忽然问。
“是。”唐随衣嗓音沙哑破碎,“寒山龙首峰首徒,冯夷新收的弟子。身负剑骨,两次拒绝谢玄。”
虚影沉默片刻,红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剑骨,冯夷,有意思。”他低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冰冷嘲讽,“谢玄那老冰棍,也有今天。”
顿了顿,他又道,“温照的命,留着,或许有用。
“可是紫宸灵墟图!”唐随衣急道。
“周家小子既然入了寒山,图迟早会现世。”虚影打断他,“寒山如今已经戒备,贸然出手,本座谋划百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至于知晏,”虚影声音渐冷,“寂魂露既已被察觉,留着也是祸患。找个机会,让他走火入魔,死得自然些。”
“是。”唐随衣低头应道。
虚影最后看了他一眼,身形缓缓淡去,融入夜色雾气之中。
唐随衣独自站在满地血肉中,握紧手中黑瓶,脖颈上的烙印灼痛刺骨。
他慢慢抬起头,眼中血色翻涌,嘴角咧开一个疯狂又扭曲的笑。
他取出传音玉符,灵力注入。
片刻后,玉符那头传来清冷女声,“随衣?”
“映雪。”唐随衣声音温柔,与方才判若两人,“今日受惊了?”
“我无事”江映雪声音低落,“只是知晏他被留在昆玉峰诊治,程峰主说要半月。”
“无妨。”唐随衣轻笑,“魔气已入他心脉,只待时机成熟。你且安心在寒山待着,必要时刺激他心魔即可。”
那头沉默片刻。
“一定要这样吗?”江映雪声音微颤,“知晏他待我”
“映雪。”唐随衣打断她,语气依旧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我们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待主上大业得成,你我便可永世相守。区区一个知晏,算得了什么?”
“我明白了。”
“乖。”唐随衣眼中冰冷一片,“事成之后,混元宗一定成为东境第一宗门的。”
结束传音,唐随衣把玩着那只黑色小瓶,眼中寒光闪烁。
温照。
这次,看你如何逃。
翌日清晨,温照一夜未眠。
小白仍未归来,不知道在哪里贪玩。
晨练时,她心不在焉,一万次挥剑只完成了一百,就停下,准备还是先去找小白。
“温师姐请出来相见!”
清亮的女声在乐天殿外响起,却带着十足的怒气。
温照正在往外走,皱眉望去,只见七八名碧琼峰弟子簇拥著沈盈月等在殿外,手中提着一只精致的玄铁困兽笼,而笼中之物。
“小白!”
温照瞳孔骤缩。
那只黑紫相间的小兽蜷缩在笼底,浑身是伤,鳞片脱落数处,气息微弱。
感应到温照的气息,它勉强抬起头,灰紫色眼眸望过来,发出虚弱的呜咽。
温照快步走近,“沈师妹,你们这是何意?”
却有碧琼峰弟子先站出来声讨,“温师妹,沈师妹说这孽畜是你的灵兽宠,昨夜擅闯碧琼峰药园,毁坏灵植无数,还咬伤三名看守弟子!”
沈盈月则往后退了半步,躲在碧琼峰弟子身后,秀美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
“温师姐我知道你定是不知情的,只是药园损失不小,受伤的师妹们也很是委屈。我身为碧琼峰弟子,不得不将把他们带来,请师姐定夺。”
温照看着笼中奄奄一息的小白,又看向沈盈月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心中冷笑。
小白最是通灵性,平日连乐天殿的花草都不忍践踏,怎么可能突然发狂伤人?
好一番唱念做打。
“把笼子给我。”温照伸手,语气冷冽,眼中却浮现焦急神色。
沈盈月却将困兽笼往后缩了缩,贝齿轻咬下唇,眼中泪光盈盈,“师姐,不是我不肯给。只是若我就这么交给师姐,回头师尊问起药园损失,受伤的师妹们问起公道,我实在难做。”
她抬起眼,目光恳切,“师姐是剑尊高徒,定会公正处置,该赔的赔,该罚的罚。如此一来,既全了宗门规矩,也免得旁人说师姐纵兽行凶,仗势欺人。”
好一个全了宗门规矩,好一个免得旁人说。
字字句句都在为温照着想,实则句句挖坑。
温照看着她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忽然想起前世在太虚剑宗,那些表面温柔和善,背地里却恨不得将她踩入泥淖的师姐师妹。
一样的嘴脸。
“沈师妹,”温照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你说小白伤了人,毁了药园,可有证据?”
“当然有!”站在沈盈月身旁的碧琼峰弟子苏瑶忙接话,又从袖中取出一块留影石,“昨夜药园中的留影石恰好录下了一些片段,温师姐请看。”
她注入灵力,留影石投射出模糊的画面,一只黑紫色的小兽在药园中横冲直撞,撞倒花架,啃食灵植。画面中有几名女弟子惊慌躲闪,其中一人手臂上似乎有抓痕。
画面很短,不过几息,且角度刁钻,看不真切。
温照盯着那画面,忽然问,“这留影石,是药园常备的?”
苏瑶一怔,随即点头,“是呀。药园重地,自然要留影以备查验。”
“那为何只录到这短短几息?”温照逼近一步,“碧琼峰与龙首峰相隔百里,小白又是如何躲开寒山弟子巡逻,跑到药园的?”
她眼神如刀,又落在沈盈月脸上,“ 还有我从未将小白展示于人前,你是如何知道小白是我的灵宠的?”
沈盈月脸色微变,旋即垂下眼帘,声音更柔,带着委屈,“这灵宠我是偶然从温师姐你袖中窥得的。温师姐这是在怀疑我冤枉你的灵宠吗?我何必如此?”
她说著,眼泪恰到好处地滚落,“若师姐不信,我也无法。只是药园损失总要有人承担,受伤的师妹们也总要有个交代。既然师姐觉得我别有用心,那便去执法堂,请执法长老处置吧。”
她转身欲走,脚步却放得极慢。
小白在困笼里难受的嗷嗷叫了两声,有气无力,好不可怜。
“等等!”
沈盈月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把笼子给我。”温照的手抚在腰间白藏上,脸上冷得似结了层冰霜,“把禁制解开。”
沈盈月转身,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闪过一丝得色,“师姐这是愿意承担责任了?”
“我说,”温照一字一顿,“把笼子给我,禁制解开。”
这一次,她周身剑气隐现,不著痕迹的朝乐天殿屋檐上看了眼。
沈盈月脸色一白,下意识后退,却仍强撑著,“师姐这是要以势压人吗?我虽修为不如师姐,但也知宗门规矩不可废。这灵宠伤人在先。”
话音未落,温照动了。
不是拔剑,而是一步踏前,右手如电探出,直取困兽笼!
沈盈月惊叫一声,竟不闪不避,反而将困兽笼往怀里一收,整个人迎著温照的手撞了上去。
“砰!”
温照的手掌拍在沈盈月肩头。
力道不大,沈盈月却如同被重击般向后倒去,手中困兽笼脱手飞出。
她跌坐在地,肩头衣袍撕裂,露出一片红肿那是她自己暗中用灵力震伤的。
“温师姐!你!你竟对我动手!”她仰起脸,泪如雨下,声音颤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温照无暇他顾,全部心神都在接住的困兽笼中。
她的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着笼门里,蜷缩成一团沾满尘污与暗红的小东西。
“小白!”低唤声中是无法掩饰的心疼与焦急。
小家伙身上有多处暗伤,显然是被人折磨过,她心中怒火翻腾,抬眼看向沈盈月。
而此刻,沈盈月已被迅速围上的几名碧琼峰弟子护在中央,他们看向温照的目光充满了敌意与谴责,如同在看一个残暴欺辱同门的恶徒。
“温师妹!”苏瑶出声呵斥,“我们本是心平气和与你商议灵兽窃药伤人之事,你岂可不由分说便对沈师妹下此重手?简直蛮横无理!”
另一名女弟子搀扶著沈盈月,更是言语尖锐,“即便温师姐你是剑尊首徒又如何,你如此伤人,眼里可还有门规!可还有同门之谊?”
“你们说完了吗?”温照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嘈杂,带着一种威严力度,“既然诸位口口声声说按规矩,讲道理,那我们便去执法堂,仔细讲清楚。”
指尖化剑,一道霸道剑意破开困笼禁制。
“小白,不要怕。”